真实故事|为了房子,我逼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
跪在父亲的遗体面前,除了心痛、悲伤,我还有不解。我不能理解不过是因为买房子借钱和父亲说了几句重话,他怎么就上吊自杀了呢?
那个像大山一样沉稳、沉默,总是给我依靠的父亲,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脆弱了?我真的想不明白呀。
1.
我叫王翠红,今年36岁了,本命年。我是我们村小学的一名老师,虽说担任着学前班和一年级两个班的班主任,学生总数也不过11人。随着出生率的降低,以及“弃村进城”潮的侵袭,留在村里读书的小孩越来越少了。老师的数量也随之减少,由最初的十几个减到了后来的六个,再减到了现在的两个。
班级也只剩学前班和一、二、三年级四个班了。我和另一个老师每人担任两个班的班主任,并且负责所带班级的全部课程。
我兄弟姐妹三人,我排行老二,上有一姐下有一弟。其实,准确的说我应有兄弟姐妹五人,只是我下面的两个妹妹刚出生就被送人了,原因无非是父母想要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
据说我曾经也被送人过,不过我到了对方的家中后,日夜啼哭不止,不得已对方只好又将我送了回来。我曾经就这件事的真伪问过我的父母,他们不置可否,我想大抵是真的吧。
孩子多的农村家庭似乎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贫穷。我家也不例外,虽说姐姐早已嫁人了,我也工作多年,弟弟的大女儿已经到了会打酱油的年纪,可我家仍然是穷的,没办法,家底实在是太薄。
父母依然住在三十年前盖的土房子里,我家的房子是村里仅剩的土房子了,和周围高高耸立的大瓦房、甚至楼房一对比,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十五年前,我从我们市里的中师学校毕业后,成为了村小的一名老师,从那以后再也没离开过村子。
其实,我是有机会读大学的。从小到大我的成绩一直很好,考上高中、大学根本不是问题。只是中考那年,考虑到高中以及大学的高昂学费,父亲让我选择了中师专业。
“早点毕业工作,还能贴补一下家里。”这是父亲的原话。
中师,不是中学教师,而是中等师范学校的简称,毕业后一般在小学任教。当我明白了“中师”的含义后,我曾经跪在地上痛哭着求父亲让我去读高中,因为我心中一直都有一个大学梦,有自己理想的学府。
那是一所以语言专业见长的大学,位于我们伟大的首都北京,我想学习一门心仪的外语,然后去陌生的城市甚至陌生的国家工作,我要永远离开这个贫穷、落后、愚昧且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小村子。
父亲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一管接一管的吸着烟斗里的老式旱烟,老旱烟把本就不明亮的小屋弄得烟雾缭绕,泪眼朦胧中无论我怎么努力也看不清父亲的面容。
最后,父亲把烟斗往鞋上一磕,问我:“妮儿啊,你是要逼死我和你妈吗?”
那一刻,我听到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2.
此后三年,我在市里读书,因为家穷,更因为和父亲憋着一口气,我几乎没有花家里一分钱,靠着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完成了中专学业。
毕业后,几经辗转,终因为没有关系、背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任教。
因为喜欢小孩子,喜欢教书育人的成就感,喜欢那份被村子里的乡亲们毕恭毕敬的叫声“王老师”的虚荣,岁月渐渐抚平了我心中的恨意和不甘,我开始觉得一辈子都当一个乡村教师也挺好的。
我和父亲的关系也慢慢和解了,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我多少能理解一个父亲在残酷生活面前的无奈了。
土里刨食的农民似乎格外不受时光的待见,几年的时间而已,繁重的农活已经将父亲打造成了另外一个模样,腰更弯、背更驼、白发更多、皱纹更深,脚步也更加蹒跚了。
不成器的弟弟到了结婚的年龄,托媒人介绍了几个姑娘,都因为我家太穷没了下文。为了弟弟的婚事着急,父亲愈来愈沉默,母亲则是整日唉声叹气。
恰巧这时,村长也托了媒人过来给他的儿子提亲,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家正在为钱发愁,列出来丰厚的彩礼清单。
天知道这么多年无论我对生活多么妥协,爱情都是我心中最后的期望与坚持,因为我觉得生活已然破落至此,唯有真心的爱情才能给我一点儿安慰。
我不想像父辈那样经媒人介绍、父母同意,两人几乎都没怎么见过面,就步入婚姻生活。而后两个“陌生人”再慢慢磨合,磨合好了平平淡淡过日子,磨合不好天天吵得鸡飞狗跳。
我要像城里人那样,自由恋爱。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现在的我有权利也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所以,面对父母希翼的眼神,我斩钉截铁地说了个“不”字后,便毅然决然的搬去了学校的小宿舍住。
几天后,父亲来学校找我,依然是抽着旱烟沉默良久,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回去看看你妈吧。”
原来我走后,在弟弟毫无着落的婚事以及我丝毫不肯妥协的双重打击下,一向要强的母亲居然病倒了,昏沉沉的躺在炕上茶饭不思、日夜难寐。
回到家里,我觉得几年前我求父母让我去读高中的情景再次上演了,只不过这次角色进行了互换。
父亲的老旱烟呛得我喘不过气来,尽管他们一言不发,但我觉得父亲的沉默、母亲的眼泪,甚至房间里的每一丝空气、每一粒尘埃都在逼我点头。
小时候我把贝多芬的名句“扼住命运的咽喉”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渺小的我根本无法和强大的命运作斗争。我从来没有扼住过命运的咽喉,而是一直被生活提着脖子往前走。
我心灰意冷,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
3.
婚后生活平淡的如同学校后的死水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一丝波澜。
我和丈夫的感情不好不坏,既没有鸡飞狗跳也没有如胶似漆,他长年在外地打工,我则在家里侍奉公婆、照顾女儿。
哦,对了,婚后的第二年我生了女儿小小,虽然公婆不太喜欢女孩儿,但这丝毫影响不了我对女儿的爱,出生时看着小小的、粉嫩的她,我便发誓这一生要尽我全力,给她最好的。
除了照顾女儿,我几乎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因为这份工作是我唯一一处和普通农村妇女不同的地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带的班级总是能在各种考试中名列前茅,家里堆满了各个机构、组织发给我的奖状和证书,那是我所有荣耀的来源。
我以为这样平淡的生活会持续一辈子,直到我退休,直到女儿考上大学、毕业、工作,然后我便可以颐养天年了。然而,随着学生数量的减少、国家政策的改变,所有的孩子都集中到镇子上的中心小学去读书,村小面临着被取消的危险。
虽说部分村小老师会随之转入中心小学任教,但因为岗位太少,相当一部分老师会被淘汰,也就是说我可能要失业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后,我惶恐不安,整夜整夜难以入睡,我害怕失业,害怕自己彻底沦为农村妇女,害怕女儿的入学联络单上母亲职业那一栏写上“农民”两字。
我打电话给其他的村小老师打探情况,跑去中心小学领导面前毛遂自荐,甚至死乞白赖地给教育局的领导送各种土特产。我不要脸面了,我只想保住这份工作,和工作相比其他什么都无足轻重了。
终于,一位领导看在一只又一只的老母鸡的份上,愿意为我指点迷津。
他说:“考虑到教师团队的稳定性,如果你能在镇子上、最好是学校附近有套房子的话,那会大大增加你转入中心小学的几率。”
于是,我决定买房子,砸锅卖铁也要买。
4.
这时候,村小将被慢慢取消、学生集中到中心小学读书的消息已经在整个镇子疯传起来了,这使得镇上本来就不多的房源开始疯狂涨价,我知道这并不是买房子的好时机,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必须买。
看好的房子需要12万的首付,我自己家只能拿出4万,公婆帮助出2万,东拼西凑了3万,还有3万的缺口。
实在没办法了,我只好回到娘家,让父亲帮忙凑一点。
父母听说我要借钱,沉默不语,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压抑的沉默,静静的等了很久,父亲才缓缓地说道:“咱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你弟弟又刚刚生了老二,实在没什么存款,只有刚刚卖掉苞谷的8000多块钱,你要的话拿去。”
8000块和3万块,天与地般的距离,我真的绝望了。
看着父亲阴沉的面孔,想着此时此刻他还是只想着弟弟,再想到这么多年来我对这个家的隐忍和付出,积压许久的委屈和愤怒一下子爆发了。
我咬牙切齿地说:“当年要不是你们逼着我读中师,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这么多年要不是因为补贴家里,我会没什么存款吗?我结婚时候的彩礼整整5万块,你们有给过我一分吗?你们心里只有弟弟、弟弟,有为我和姐姐考虑过一丝一毫吗?难道我们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
我声泪俱下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以及对他们的不满,越说越心痛,恨不得立即与他们断绝父女(母女)关系。
父母完全被我的话吓到了,他们没想到一向孝顺的我心中居然埋着如此多的委屈和不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陪着我流泪。
看着他们既心疼又羞愧的表情,我居然觉得特别痛快,我终于吐出了自己的心酸,这么多年作为女孩、女儿、女人的心酸,不应该只让我一个人承受。
5
因为筹不到钱,我心中已经放弃了转入中心小学任教的想法,我认命了,如果命运让我下半辈子只能做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那我就做个农家妇女吧。
几天后,我正在给学生上课,我家邻居慌慌张张地跑来学校,气喘吁吁地让我赶快回家看看,她说我的父亲快不行了。
我来不及听她说细因,发疯似的往家跑,越着急越腿软,差点儿晕厥过去,我不能理解几天前还在和我置气的父亲怎么就快不行了,我不相信。
然而,回到家里,等待我的却是父亲冰冷的遗体。
上吊自杀,世界上的死法有成千上万种,父亲选择了最决绝也是最惨烈的方式来和我们道别。
也许我那天的话真的是太重了,那样的话无异于往父亲的胸口插刀呀,一瞬间自责、羞愧、心痛、不解等各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我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后,人群散去,只有母亲、姐姐和弟弟守在我的身边,地上停放着父亲已经冰冷僵硬的遗体。母亲含泪递过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上面赫然写着“遗书”两个大字。
遗书上面字数不多,字写得歪歪扭扭,我不知道几乎没怎么读过书的父亲是怎样完成这封遗书的,母亲哭着告诉我:你爸自杀前总是抱着一本小妮儿(我侄女)淘汰的烂字典翻看。
遗书上说:对不起,爸无能,没(能)力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由(尤)其是翠红。我走了,保险,给翠红买房子,余(下)的给老婆子和小子。
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听来的死亡可以获得保险赔偿的烂消息,也许是某部电视剧里掐头去尾的片段,也许是村里老人坐在一起闲谈的以讹传讹,也许是别有用心之人的劝导引诱,总之,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父亲。
实际上他购买的不过是农保,正常死亡都没有任何赔偿,何况是自杀?
我的父亲就这样献出了他的生命,我悔恨地直抽自己的耳光,全家人哭作一团,泪眼朦胧中父亲依然盘腿坐在炕上、抽着呛人的老旱烟,烟雾渐渐包裹他的脸,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36岁,我的本命年,还记得除夕夜的时候,父亲对我说:“36岁,是个坎儿,不能见星(家乡的风俗,说的是36岁本命年除夕夜,不能出门,否则被天上的星星看到,会不吉利)。”
可是我偏不信,不仅出了门,还指着天上的星星说:“看你奈我何?”
而现在我失去了我的父亲,是星星对我的惩罚吗?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第12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