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屎榕

初到闽南的人，行走在村落城间时，莫不被触眼可见的高大繁茂、形态各异的榕树所吸引，所叹服。这是人人可见的景。

而鸟屎榕的被发现却似乎需要细心才能做到，因为它的孱弱细小。鸟屎榕是鸟儿们吃进榕树种子后，因为消化不彻底，排到它们停歇的地方而落地发芽生根的小榕树。

最幸运的鸟屎榕应该是飘落在某个无人打理的山间的鸟屎榕。和所有的无人刻意栽种的树木植物一样，汲水，发芽扎根，努力地生长，拥有阳光雨露，拥有虫叫鸟鸣，日渐茁壮。

也有运气稍好一些的鸟屎榕，是落在田野菜园里的，土地是肥沃的，适合扎根，长得也快，碧翠的成叶和嫩黄的芽尖，像田间农人辛勤侍弄的青菜一样肥壮。风吹一阵长一寸地向上窜着，却忘了一句俗语：树大招风。这样的鸟屎榕，命运可预见的千篇一律着：大多殁于农人们那双勤劳的手里。也有一些得了人的垂爱，将其移植到某个空的场地当着风景树的，开枝散叶顺利完成一棵树的使命。

还有一些常见的鸟屎榕，生根在常走的某条路的夹缝里，或者屋的角落某个石块的仅有的缝隙里，细细的像一棵小草，因为环境的艰难，缺少水份和泥土的滋养，瘦弱得完全失去了一棵树的形态。这样的鸟屎榕是我见得最多的。也是命运最不可测的一种，或残于某个正嬉戏着的孩童眼角余光的一瞥里：哈，一棵好玩的小树！手随心动，遂连茎连叶地拔起。或者被屋的主人连根拔起随手扔了——怕长大坏了地基。也有被人慧眼识珠的，拔了回去做盆栽，鸟屎榕枝条的柔韧性极好，主人稍用点心的，将那细嫩的枝条七弯八绕一番定了形，就成了人们喜闻乐见的盆景了。只是这于一棵自由落地的鸟屎榕来说，是喜是忧？竟不想深究。

我还见过一些绝地而生的鸟屎榕，有长在旧旧的屋檐下，或者泛着青苔的瓦片里的，也有长在将朽的树上、古厝屋顶、墙壁上的……有次我还见过邻居家楼房顶围栏拐角的石柱上，被三棵一尺多高的鸟屎榕环环相抱着，有些实在无法扎进磁砖的根，都变成了裸露在外的须茎，贴在磁砖上。这样明显恶劣而充满险势的生存之境下。三棵鸟屎榕都透着面黄肌瘦之势，原本该翠绿的成叶变成了黄色，还有努力着冒出的黄色芽头。南方春日午时的太阳已经焦灼得像盛夏了。这缺水缺土染的鸟屎榕，它们要怎样在这样的劣境里生存呢？

我见过身边许多形态各异的鸟屎榕，它们无一例外的相同落地，命运各异，但是，却从没有放弃努力生长，扎根大地。

我从没有见过一棵鸟屎榕在自然生长中，在根尚有所依附中枯亡的。即使没有长成参天大树，那屋檐下，那青瓦角小小的生命已经足够令我叹服，与热爱。

那伟大而顽强不屈的生命力，是能叫我们深深地羞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