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殇(九)
“要不……再等等吧!等看安乾震是怎么决定的再说。”怜江行给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但是被沐星否定了,“爹,等他决定就晚了。”安乾震虽然手握大军,在朝野上下都颇有威望,但是安乾震忠君忠国,所以他再大也大不过皇权。无论最后怎么周全,南珏若是一定要出征那除非他死了,否则是不可能改变的。
怜江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忽而发现她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样,她不只是他养在闺阁中的小丫头,也不是那个在林间纵跃的小精灵。她心中有家国装着他意想不到的大千世界。
于是他答应了。
慕沁不知只一个眼神和几句话为何怜江行就改变了主意,但是她知道她的丈夫她的儿女素来有自己的主张,而且主意拿得很定。所以她到了口边的那些劝解和阻拦都化成了一声轻叹。
最后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见状,两父女相视一笑,这笑便含了万千言语和理解。慕沁懂他们,也懂得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她永远都站在他们的身后。
怜沐星没耽搁,当天夜幕还未完全拉下时就出发了。她纵身一跃骑在马上,头也不回地走了,纵然黑夜暗沉她眼睛依旧能清晰地看见方圆几里的事物,所以她故意不回头,但她知道娘亲的脸庞上挂着泪。她也不哭出声,怕她走得不干脆。
怜江行搂着爱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陪着她一直站在栅栏处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夜晚的凉风在怜沐星耳边呼啸,松林的清香悠悠地飘进她的鼻尖,走之前沐星先去练剑瀑布下去看了看,她是在这里得到离殇的,也是在这里每日用功的。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想总要给自己的眼睛留点念想。
瀑布落下,柔软的水因地势砸出了蓬勃震耳的力量,怜沐星只看了一眼,便调转方向往南国长安奔去。
红色的剑穗在腰前飘荡,放任马儿在夜间的路途中奔跑,怜沐星不禁拾起那飘荡的剑穗,她来不及去和哥哥道别了。不过,也好,免得他担心。
“离殇,往后我身边可就只有你了。”
剑脱离鞘半寸,好似在回应她的话。离殇轻轻呢喃:“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长安城内,勾栏瓦舍车水马龙,热闹了一夜的城刚休憩片刻便又被另一种方式唤醒。蒸汽腾腾的包子铺前,戴着面具的少女径直拿走一个肉包,老板刚想呵斥,却慌乱地伸手接过那朝他扔来的两个铜板。回过神来不由得盯着汇入人群的少女背影,咕哝一句,“真是奇怪!”
怜沐星边走边看,似乎怎么看都觉得新奇,当然她最好奇的还是长安城里最大的青楼――回梦楼。这名字倒是别致,少女摸着下巴叉着腰仰头看着那挂牌,对这名字十分赞赏,也不知是哪位文人墨客题的字,颇具古时草书痴徒怀素之章法,有机会定要认识认识。
但是她也知道这青楼是白夜颠倒的生意场所,现在可是清晨,不会有人招待她的,她还是晚上再来比较妥。
但她刚转身就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更准确地来说是被人用人当东西砸了一下。撞得她刚吃完的包子差点吐出来,幸而反应快,不然也要同那人摔个结结实实。
“没有钱还在这里吃喝玩乐!哼,再有下次就把你手脚剁了!”怜沐星只听了这么几句骂骂咧咧,回梦楼的大门又被关上了,还带着些许刚才未发散出来的脾气。
再转头看着那地上趴着的人,半死不活的,她原本想同他计较计较撞到她的事情,但是瞧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怜沐星最后选择了放弃。
正要走,却不想那人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指着天对着地,豪情万丈又飘飘忽忽地嚷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可人生不得意也要喝酒,还得找几个漂亮姑娘作陪,这样……才算尽欢不是?我杜月七,不为五斗米折腰,要为花酒和猪蹄摔骨头。”
乍然间怜沐星被他吓了一跳,周围的人倒是见怪不怪,随意说两句便离去了,沐星倒是觉着他这人有趣。于是坐在那石阶上,托腮定定地看着他,问:“靖节先生不知豆苗稀疏,你说他不为五斗米折腰,又哪来的本事养活自己?”
杜月七蹙紧眉头疑惑又不满地转头看着怜沐星,发现说这话的是一个脆生生的丫头片子后,眉头蹙得更紧了,指着沐星骂,“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这叫高风亮节,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生存和高洁是两回事,只有无法把握它们的人才会觉得只能择其一。”沐星淡淡地说道,眼眸里亮着星。
也不知是不是戳中了杜月七心中的痛处,他顿时跳了起来,握紧拳头就朝沐星的面门而去,“嘿,你这丫头!”
沐星未挪方寸,就连头都没有下意识地往后躲,她知道他不会也不敢。果然,杜月七半途中就收回了拳头,有些挫败和气恼,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要走,分明负气却又故作宽容大度,“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一个丫头哪里会明白这些。”
闻言,沐星笑了笑,朝他喊:“嗨!不请我去你家喝杯清茶吗?看在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份上。”
杜月七转头定定地看着她,纵然她戴着面具,他还是从那双眸子和扬起的嘴角看出了她脆生生的笑。这句话听来有些讽刺,尤其对于他这样穷酸的文人来说。但是经由她之口,却也成了一句无关痛痒的笑话。
“跟我走吧!”杜月七说。
怜沐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跟在杜月七身旁,一双眼眸含星笑弯了月亮,很是自然地问,“杜兄,你时常来这回梦楼吗?”
杜月七睨了她一眼,说道:“我能当你爹,你却叫我哥?”
“杜兄误会,我可只有一个哥哥。”
杜月七没有理会她这个问题,不过他不说怜沐星也知道,就刚才的情形来看,他分明是这回梦楼的常客,连街边的人都对此见惯不惯了,可见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样从回梦楼里扔出来了。不过,他也够本事的,居然能从晚上一直待到早上才被扔出来。
怜沐星看着他一副蔫蔫的样子,于是换了一个问题,“杜兄,你可知这回梦楼这三个字是哪位兄台题的?”
杜月七睨了她一眼,语气不悲不喜,“我题的。”
“你题的?”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看着她那副表情,杜月七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回梦楼三个字就算是我题的也不能换我一辈子在里面吃喝。他们那样对我……也是合理。”
“嗯,杜兄有着这般胸襟,真是令人佩服!”
杜月七这次瞪了她一眼,没再搭话,径直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