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军,请出征
爱而生甘,爱而生痛,爱而生苦。爱能蒙蔽人心,悟时方生恨。
夏日的午后,天气闷热。天上乌云密布,却一滴雨未下。
书案上,佣人为我备好了纸墨笔砚。我压住内心的波澜,握笔在书信上写了两个字:休夫。写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我一生的力气,手腕颤抖起来,顿时泪如雨下。
窗外狂风大作,雨水顷刻而下,雨声将我带到了回忆中......
(一)
人人都说我命好。
我柳阿满,魏国大将军之女,十三岁便用奇谋助父亲击退敌兵,被皇上封为康安郡主。十六岁,嫁给宰相之子苏澈,成为当时的佳话。
我与苏哥哥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婚后更是恩爱非常。
婆婆身体羸弱,常年卧病在床,很少出门。公公身为宰相,日日忙于处理朝中大小事务。我和苏哥哥虽然身在府邸之中,却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这样持续了大半年。
直到有一日,婆婆差佣人找我去谈话。
“阿满,你嫁入苏府半年了,我从不过问你和澈儿的事情。可如今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娘您说。”
“你出身将门,自幼习武,又曾助你爹打胜仗,是女子当中难得一见的。可是既然你已身为人妻,就不要再沉迷于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整日舞刀弄剑最伤女子身体。苏家至今一脉单传,如果你的身体有个万一,伤了苏家血脉,叫我如何去泉下见苏家的列祖列宗啊。”
婆婆说着,便哭泣起来。我赶紧安慰道:“娘,是儿媳不孝,您千万别哭坏了身子。娘,我听您的,我以后不会再舞剑了。”
婆婆点点头:“阿满你是个好孩子。你要记住,相夫教子才是女人要做的事情。我恐时日无多,如果能让我在走之前抱孙子,我就安心了。”
回到屋中,我叹了一口气,将宝剑收好锁在柜子里。苏哥哥见状问我怎么回事,我一五一十说了。他安慰我:“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有我和你一起承担。以后不管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有了苏哥哥的宽慰,我安心了很多。
次日,婆婆请来了一位京城中有名的大夫,专程为我把脉调养身体。把完脉,大夫说我因自小习武落下伤寒之症,调理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并叮嘱我需每日早晚服药。中药味道极苦,每次还要服下满满一大碗药汤。让我更加为难的是,婆婆每日都要差遣身边的佣人刘姨来看着我喝药。须喝得一滴不剩,连药渣都要用水冲服下去。喝完药,我根本没有胃口吃饭。苏哥哥十分心疼,便去和婆婆商量,来日方长,孩子会有的,也不急于一时。婆婆竟被他气得背过气去,幸好赶上大夫来给婆婆把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从这以后,苏哥哥不敢反对婆婆。而我的日子,更加难过。
(二)
药终于喝完了,可这日,佣人刘姨拿了一本佛经来,说是婆婆给我的,让我每日去府中祠堂跪拜诵经,诵读七七四十九日,期间还要吃素。刘姨解释说,婆婆担心我以前在战场上厮杀敌人,身上杀气过重,所以至今无子。只有我在佛祖面前认真悔过,净化身心,佛祖才会原谅我的过错,赐我儿女。
我自幼读书习武,哪里会听这些迷信,何况战场杀敌是保卫国家,我有和过错?我忍不住和苏哥哥诉苦。他很为难,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不敢再为我和婆婆辩驳。他劝道,“娘说什么你就照做便是,何必和老人家较真呢?”我心里很委屈,忍不住反驳:“老人家的执念,为什么要我绝对服从?我究竟做错什么了,要一次又一次这样折磨我?”苏哥哥揽着我的肩膀说:“娘没有恶意,只不过是想要个孙子。她要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我们难道要让她抱憾而终吗?我知道这些天委屈了你,你放心,娘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不会再为难你的。”
我陷入两难之中:一方面,我深爱着苏哥哥,也从心底愿意孝敬婆婆,不想让他背负着不孝的名声;但另一方面,是婆婆用生病的理由对我威逼利诱,让我很不舒服。第一次是喝药,第二次是跪拜诵经,谁知道第三次,第四次是什么?我以后的日子会不会更加难过?
我知道苏哥哥是善良孝顺的人,不忍心看着婆婆为我们的事情着急伤心。而我爱着苏哥哥,不想让他夹在我和婆婆之间为难。为了苏哥哥,我只好忍气吞声。
(三)
还有一日便满四十九日。在祠堂诵经时我突然听见外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我的名字,声音很急促,夹杂着一腔怒火。
我推门而出,发现是我母亲从将军府赶过来了。几个宰相府侍卫把她团团围住,苏哥哥在一旁劝说着什么。
看到此景我发怒了。
“这是将军府的夫人,你们还不退下!苏哥哥,你这是作甚,为何拦着母亲?”
“满儿,你不能走。你明日再走好不好?我......”苏哥哥语无伦次。
母亲一脚踢开侍卫,上前拉着我的手说:“满儿,你爹爹病危,速速和我回家。”
“母亲,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为何不知道?苏哥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哥哥欲言又止,母亲先说话了:“我命管家来找你回家。管家却被你婆婆拦下,说你生病,等病好了才能回去。我担心就过来找你。澈儿竟然拦着不让我进来,说你婆婆命你在佛前忏悔诵经整整四十九日,为自己积德求子。连自己的父亲都不顾,这算哪门子积德?澈儿,我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可愚孝不是读书人所为!今天满儿必须和我回家!”
苏哥哥扑通一声跪下来,苦苦哀求到:“岳母大人,只差这一日,只差这一日就好了,您和阿满这一走会要了我娘的命啊。我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岳父大人是将军,常年习武身体健康,想来不会出大事的。可是我娘身体不好,我不能让她出事啊。阿满也只是委屈一阵子而已,我还是爱她的。我以后会补偿她。”
听了苏哥哥的话,我心里凉了大半截。他为了迎合自己的母亲,竟让我置亲人于不顾!我为他做了许多违背意愿的事,他却可以自私到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果断地告诉苏哥哥,无论如何我今天都会走。谁也拦不住我,哪怕有千百个士兵我也不怕。
我和母亲走的时候,他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父亲,不孝女阿满回来了。”跪在父亲床前,我哽咽地说。
回家的路上母亲告诉我,一个月前,父亲与边关外的敌人大战受了伤,并意外中了毒,发现时已经无药可解。而婆婆命苏哥哥阻断了我与外界的一切往来,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父亲慢慢睁开眼睛,慈祥地看着我,然后慢慢抬起左手放在我肩膀上,气若游丝地说:“阿满,保家卫国是......”突然,父亲手从我肩膀滑落下去。我大惊,而他已经闭上眼睛,没有了丝毫的气息。
将军府中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喊。
(四)
一个月后,宰相府。我手握圣旨,一脸肃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宰相夫人魏氏作为敌国奸细,窃取并泄露我朝机密,毒害柳将军,危害我朝安全。将其立即收押至天牢,等候大理寺审判。”
婆婆根本没有病重,她骗了苏哥哥,也骗了我。
婆婆借着宰相夫人的身份,一方面暗地里搜集情报泄露给敌国;另一方面,她想方设法动摇我朝的根基。父亲自然成为了她眼中头号敌人。
当父亲去关外与敌人大战,她暗中派手下与关外敌人联络,买通军医身边的医童,在父亲疗伤时用的药膏中混入了关外特有的毒药。军医发现父亲病情加重时,毒药已经深入肺腑,无药可解。下毒的医童因为惶恐路出马脚,被父亲发现,父亲顺藤摸瓜查清了婆婆阴险狡诈的真面目。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杀手,恐怕是因为他的儿子苏哥哥还爱着我吧。只是她很清楚苏哥哥顺从善良的性子。她对我做的种种,不过是为了折磨我罢了。她横亘在我和苏哥哥之间的,让我为难,让我们渐渐疏远......试问,有什么比因爱生恨更让人痛苦的?
宰相公公和苏哥哥被他连累,暂时关押府中听候发落。
偌大的宰相府和将军府,被一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
苏哥哥一脸呆滞,茫然地看着我。因为这道圣旨,他已经傻了。
他跪在地上,大声叫喊,不可能,这不可能,母亲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他半跪半爬地扑倒我眼前,慌忙抱住我的腿。
“阿满,母亲是让你受了些委屈,可母亲是因为病重心急才做了傻事。她怎么会是奸细,更不可能伤害岳父大人的啊!”
啪!我打了他一记耳光。
“圣旨都已经下来了,难道你怀疑圣上的判断吗?睁开眼,看看你的母亲,她根本没有病重,她骗了你,也骗了我!我的父亲已经被她害死了,你还要为她辩护吗!”
不知何时,婆婆站在下跪的众人身后。
“我没输。”她幽幽地说。
侍卫将宰相府众人关押起来。婆婆被带走了。
我来到我和苏哥哥生活的过的屋子里。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心痛到麻木,含泪写完休夫的书信。不能再哭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三天后,我身披战甲,和母亲告别。
关外战乱尚未平息,国家需要我。我不想再与琐碎的事情纠缠,我要去做我最喜欢、最值得做的事情。
我是,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