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了结。
百花洲大街发生一起车祸,死者是她的前夫,得知这个消息,她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愕,车祸前一天,她还到过这街区附近,买她惯常使用的化妆品。
第二日她照旧出门,到街上去买菜、买食物,还买了一双高跟鞋,她给路边看到的残疾乞丐给了一大把零钱,她每次都给,但这次好像是倾尽全力的给。她养了一对龙猫、两只鹦鹉还有一只沙皮狗,她总抱怨龙猫不亲近于她,但仍旧小心的养着。得知车祸发生的第二天,她仍旧像往常那样早起喂龙猫,给狗狗洗澡,并换了一个更大的鸟笼。
死因被断定是意外车祸,死者负主要责任,葬礼由前夫的姐姐和家人们一手操办。当初离婚为孩子争得面红耳赤,三次闹上法庭,完全不顾及夫妻情分,事情没过一年,却出现了这样大的转机,她的心不禁觉得当初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这梦总算有了一场了结。她去参加葬礼的当天,经过一番打扮,脚蹬新买的高跟鞋、擦着深红色口红,头发也是特地做过的,柔软的卷发披散着,脸比以往看起来更为平静,倒是孩子冷静不下来,趴在她肩头,为父亲的死抽泣不止,尚在幼年的孩子虽不知往后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已经多少预感到了失去父亲,这和她的感受有别,前夫之于她,可以说是一场痛苦的存在,是她极力想摆脱的过去,也是她成长过程中难以缝合的至深的恐惧。
事情是从五年前的结婚纪念日开始发生转变的。纪念日当天她收到了自丈夫情人处寄来的包裹,一些落在情人家里的领带、内裤和生活用品,悉数被寄回来,这是丈夫的情人第二次对她发起挑战,这些事她一早便知晓,也做过十足的心里准备,但这个包裹的到来还是给了她不小的冲击力。她冷静片刻,洗了热水澡,然后将包裹眼睛都不眨的丢进垃圾桶。她草草的收拾衣物,将不到一岁的孩子交给母亲暂时照管,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个下午,足足掉了一下午的眼泪,这愤怒还未消减,趁着丈夫没有回来,她便收拾出门去了附近的酒吧,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家。
包裹事件在她的心里连同酒精发酵的作用,越发的胀大,顶得她胸口都疼,她不敢去想,却又一再想起来,她脑子里不断出现丈夫同那女人在一起的场景,想到后来心里泛起一阵恶心这愤怒和委屈还不能消减。但她打算咽下去,就活生生的咽下去,不管难受与否,她不打算就此来一番争论,她知道这争论将无休止,这男人的死皮赖脸她见过,自上一次情人找上门来,她就见识过了,这男人是极软弱的,既离不开她又不能叫她彻底安心,他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不想放开,他贪婪的想要一切,稳定的居所,家里的饭菜,外面女人的体温,他都想要,他的贪婪一步步的将她包裹在自己的生活里,连呼吸都困难,她的无力来源于不舍,来源于荒唐的不舍。
丈夫对一夜未归之事并未表现过多关注,他大概也猜测到一些情况,一间房两个沉默的人,将空气都凝固住了,这空气里有一切味道,就是闻不到悔改和歉意。临睡前,她没有洗澡,他不愿意丈夫的双手摸到她身体的任何部位,她不愿意干干净净的睡在那张床上,至少现在不愿意,丈夫虽心知肚明,但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将她的衣物狠狠的丢在落灰的窗台上,以惩罚她的沉默,好像这犯错的人是她,这夜晚的委屈可想而知,但她打算沉默下去,打算就在沉默中将此事彻底的了结了,就这样捱到天亮。
丈夫自幼丧母,对女性关系颇有依赖,所以从恋爱到结婚这许多年,从未停止过追逐女性,这好似他的吃饭穿衣那样简单,他对自己的偷腥从无隐瞒,手机、相机、电脑里的亲密照无处不在,这男人不仅贪心,还自恋,断定这女人离不开他,便越发的嚣张,在这个家庭发生什么奇怪的恋情都不足为怪,她对这事的态度起先是哭闹,再往后哭闹全不管用,事情逐步的大起来,男人便采用一贯的哄女人的手段,赌咒发誓再也不乱来了以此安抚,结果是情况一日差过一日,甚至闹到别人的丈夫打上门来,闹得尽人皆知,也只是短暂的消停一两日,对这个无法自控的男人,她只能给她自由,别无他法。
第二天一早,她便去了律师事务所,起草了离婚协议书,将孩子的抚养权作为她唯一争夺的财产,这想法她一早便有了,只是迟迟下不了决心,这荒唐的不舍她不知从何而来,坐在椅子上签协议的时候,她想到这个,都替自己感到可笑。丈夫死活不同意签字,无奈之下,她将丈夫告上了法庭,并将丈夫这六年来的出轨事宜一一例举出来作为争夺孩子的武器,尚在哺乳期的幼儿一般都归母亲所有,但是她想要寻找公平的途径彻底解决此事。上了三次法庭,这事情才算有了结果,孩子归属她,夫妻共同财产共同分割,父亲按期支付抚养费。她在法庭上为争夺孩子抚养权,将丈夫这六年来的出轨事件一件件的回忆,就像是把自己已经缝合的伤口再撕开,这疼可想而知,那些女人的面孔一个个的浮现在眼前,她们的声音好像都近在眼前。
她如何也想不到当初单纯的男孩如今是这副样子,当初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写信给她父母才好不容易获得了结婚许可,前后八年的相处,如今闹得这样收场,她后悔没能早一点听母亲的劝告,这代价实在太大,这苦果不但要她自己吃下去,还要她的女儿也一并吞下,孩子不生该多好,她这样想着,孩子的父亲啊,全然没有意识到这错误是由他一手造成的,由他的贪婪软弱,由他的死不悔改,却一再强调,那是自幼丧母留下的阴影所致,并非他本意,这说辞令原本绝望的她越发感到一种冷空气逐渐逼迫压向内心的痛。
葬礼上前夫的家人草草的见过她一面,便认定这女人蛇蝎心肠,前夫死了却仍旧是这样一副光鲜的打扮,虽生前有诸多怨恨,死后也当一一放下,她们在葬礼背后控诉她不来前夫葬礼帮忙,控诉当初她们如何待她好,如何将她这个出身普通的外地女人弄到今天这样的风光,她却以这样的一副样子出现在这里,好像炫耀她的一场胜利,就好像这场车祸的始作俑者就是她。
她却不能忘了,当初孩子判给她时,这个大家庭如何背后支使前夫抢孩子,甚至一再对她威胁,成天堵在她上班的路上,甚至在约定的父女时间之后把孩子藏起来,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一个月见不着孩子,她一一都记得,他甚至到她公司去闹,将他们婚内的隐私一一的告知她的同事,弄得她再没任何脸面回去工作,只得在事业大好的上升期独立出来,一切从头来过,她如何忘得了,这一切的背后还隐藏着那个死了的前夫的影子,还有他们共同经历的生活,他留给她的那些女人的面孔,那些亲密的画面和照片,她能回忆起的快乐全部这一次次的伤口挡住了,她回忆起来的鲜花、纪念日,那些所谓的爱,她的前夫怕是都同别的女人一一度过了,那还有什么好留念的呢?
她照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在葬礼刚结束便带着孩子匆忙返回家中,她想念她的龙猫和沙皮狗,她要赶回家照顾它们,她还想去咖啡馆喝杯咖啡顺便买唱片,她还预备去跳一场舞。她还有很多未实现的愿望,她心里沉重的包袱,连着前夫的埋葬,也一一葬在土里,她更平静了,她还想喝一点酒,当作她的一场生的庆贺——去她的,以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