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的孤坟,炭山上的迷
自述:这个冬天,我又从炭山路过,这里已然杂草丛生,没有了往日的恢宏场面,早已无人问津,显得有些凄凉。抬头看看远处,一座破败不堪的孤坟安静的躺在半山腰,我知道,那是老陈。
似乎没有人来垒过这座空坟,堆砌的石块东倒西歪,荒草乱长,任凭风吹雨打这坟也在自由的生长着。日子在久些,看不出坟的形状时,或许就不会有人记得这里曾埋葬过一个灵魂。
炭山因产煤得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的人只能依赖煤炭生存。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如此的贫瘠,头顶的天空是如此的苍凉,寒风硬生生的把握拽回了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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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陈,明儿我家舂墙,你来帮帮忙哈!管饱。”
“老陈,我要出趟远门,你帮我放放牲口可好?”
“老陈,出棺的时候你可要来使上一把劲哦。”
……
老陈是村里的光棍汉,为人老实忠厚,大伙儿有事都愿意请他帮忙,也没啥要求,管饭就行,只要是他能做的,从不推辞。
四十多岁的年纪,为啥孤身一人,直到他不在了我也没找到原因。只记得怀包里总揣着一根小烟杆,每次帮忙时,中途休息就要拿出来裹上一卷,含在嘴角右边,猛吸一口,烟子就从嘴角左边出来,我看他满脸的皱纹随着嘴的动作波澜起伏,有趣极了,像海浪一样一波赶着一波翻涌,时而翘起脚尖磕一下烟灰,时而拿下烟杆吐一口痰。听到有人叫唤,就迅速抖落燃着的烟叶,随即把烟杆用小口袋和新烟叶裹好,放怀包里当宝贝一样贴着胸口。
不知何时,村里出行的道路不在是紧挨悬崖边的羊肠小道,想当初周边村落要来炭山拉生活煤还只能用马来驼,走的就是这条小路。随着一声声轰隆隆的爆破声,往日的小路变成了汽车大道,其实也只够一辆车通行,还是土路,这已经很不错了,依稀记得炸山开路时的炮眼还是用猪食瓢给一瓢一瓢掏空的。
总之,在大伙儿的共同努力下,总算开出了一条能通车的路,这也就意味着炭山的煤炭可以运出去了。
炭山的煤量很大很大,大到地表看起来就是乌黑的,只要轻轻扒开土层,就能看到劣质一点的煤,后来还有勘探队来勘察过,至于为什么没开发起来也不得而知。
在炭山有地的人家就疯狂的在自己地里开煤窑,反正也没人管,在我家地里就是我家的。有农活的时候就上山干农活,还可以顺便看些横梁或者支杠,一有空就背起矿灯去地里挖,一天挖多少是多少。有的呢是找两三个人搭伙挖,这样快一些,只要开了头就干脆打个棚在煤窑旁,也不必回家了,吃的家里人送来,累了就睡棚里,反正棚里的炭永远不会熄灭就不会冷。
老陈是被其中一家叫去帮忙的,他自己也乐意,只要有事做就不会饿着。
大家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开采到煤,好多外地的煤老板就雇卡车来运煤,整个炭山热闹极了,男的就在煤场工作,有的挖、有的背、有的过磅,就连村里的女人们也会在晚上来帮忙装车,上满一车能有40元的外快,何乐而不为呢!
老陈负责背,一身蛮力,下一趟井能背几百斤出来,也能得个几十块,这样的收入还是挺可观的,毕竟在村里很难有变现的活可做。
煤窑里的出水很大,所以炭山的抽水机从未停工过,一头连着煤窑最深处,一头安静的趟在河里,还别说这抽出来的水真纯净,只是这飞飞扬扬的煤灰把这原本清澈的河流给染黑了。
炭山没有黑夜白天之分,卡车声、抽水声、发电机声混杂一片,像一首幸福的乐章。累了就换班休息,卡车也是轮换着来。
老陈享受着进出煤窑的这几百米,没有人看见自己,只需埋头背出身上的这几百斤煤就行,累了就歇一歇,日复一日的重复着。
(二)
我那时候还小,没事儿就会到炭山瞎窜。
有一次,看到老陈在煤窑口靠着抽烟,他满脸都被煤炭抹黑了,只能看清眼眶和牙齿。我就去盯着他看,他奚落着对我说:“要不要来几口?”我有些好奇想要伸手试试。他又连忙补充:“你还真想试试不是,开玩笑的,这东西你十口都抽不了。”我偏不信:“放屁,你拿过来,让我抽给你看。”随手一把抢过来,他连忙要夺回去,我已经咬在嘴里了,猛嘬十口把烟杆还给他说:“看到没。”起身准备走,却已经站不稳了,晕叨叨的,感觉整个炭山都在摇晃,索性去棚子里躺下了,醒来时已是黄昏。
他见我这样也不害怕,只是继续忙碌进出煤窑——背煤。因为他断定我会醒来,不过是抽急了被闷着。
他应该是累了,就静静地靠在煤窑口抽一卷叶烟,黄昏的太阳照得他满脸光鲜,照得河流红彤彤,整个炭山都是一片鲜红。老陈还是嘴角右边咬烟杆,嘴角右边吐烟雾,注视着对面的梁子,一个劲儿的憨笑,也不出声。
突然,狂风骤起,老陈正吸得过瘾,叶烟的顶端被他吸的通红,刹那间,风把那烟叶上的火星子吹进了煤窑。随着一声巨响,煤窑坍塌了,扬起灰尘万丈,爆炸声在炭山回响,震彻了对面的梁子,河流也跟着咆哮起来,周边的人立刻围过来。
当人们刨开覆盖的泥土时,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面目全非,旁边安静躺着一根铜烟杆,我知道,那是老陈,我咬过的烟杆我能认出来。大家也都知道那就是老陈,因为其他人都去一旁吃饭了,唯独他有饭前抽烟歇息的习惯。
老陈死了,没人为他戴孝,没人为他哭泣,只是请他帮忙的人找来先生做了一场法事,便在河边就地掩埋了。
处理完老陈后又把垮塌的地方整理整理,继续挖煤……
没过多久,老天爷连降了几天大暴雨,使得炭山暂时停止了往日的热闹场面,大伙儿都回家休息。待到雨过天晴,又继续复工时,发现老陈的坟也被河流涨水冲走了,有人提了一下要不要顺流而下找找看能不能找回来,被另外一种声音完全淹没了,算了吧,有那功夫还不如多挖一点煤:去高一点的地儿找几块石头堆个样子得了。
在那之后,炭山一直不顺利,三天两头就有国家的人来炸煤窑,要不就是开挖机给掘平了,后来直接明令禁止不准挖了。
后记
寒风搅动着路边的杂草,这风声让人心慌,看着周围光秃秃的梁子,我暗想:这廉价的树木何时才能再生?这面前的河水何时才能再清?
呵!直到现在,村里还有声音怪没埋好老陈,所以日子才没富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