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记忆剪影
2. 《巧遇杨枯手》
我口里嚼着玉米面窝头,欢蹦乱跳的走向村东头。
这村东头有何稀罕?回答是肯定。
这村东头有一个水楼子,还有一间大人不敢去的大空屋子,还有一处苞谷场。
下面我来详细介绍一下这些个场景究竟做何用。
水楼子顾名思意,有水有楼。是也,这水楼子高有个十五六米,当时我们拖鼻涕娃仰头看时觉得它高耸入云,鹰都飞不上去。
这只形容了它的高,它的坚固令人啧舌。因为听更老辈,就是我爷爷辈传说,一个莽撞后生因婚前被女方退婚,气得发了疯,拿着自制炸药去嘣水楼子,水楼子完好无损,他自己却被自己嘣瞎一只眼睛,从此落下外号“独眼龙”。
现来说说那大人不敢去的空屋子。
这空屋子是个四大间连脊房,只院中用木杖子隔了下。
还是听大人说这屋子闹鬼,一到半夜三更便会有女人哭声,那声音如婴孩般,还传的神乎其神说是有喝醉酒男人看到屋中有面如白纸脸,长发披肩,血红舌头拖地的女鬼,嚎哭声似婴儿。
这些悚人听闻的传说,听时头发有竖起来的感觉,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然后都尿涌入雀雀管里。
纵如此,谁都不敢出外小解,只能憋着,忍着。记得有一回我还尿了裤子。
说完了水楼子,鬼屋,再来说最后一处苞谷场。
但凡最后出场的都是重量级的,重量级才能压轴。
这压轴出场的是苞谷场,可能有人会反问:这普通苞谷场不就是碾晒苞谷地方吗?有什么可说的!
这你有所不知,这苞谷场可大有来头。它见证了我们村的奇迹。
奇迹要从我说起。
从今天说起。
我一溜儿小跑来到苞谷场,咽下最后一口玉米面窝头尖儿,抹了嘴巴。把脑后一撮小辫捋了捋,抬着肉乎乎腿儿朝石碾坐了下去……
奇就奇在今天的石碾忽发灵性,猛地自转起来。
这一转不打紧,刚上碾头的我被碾子甩动力量甩到碾子前面。
要知道甩到碾前有什么关系,甩到后面有什么关系。
实话说,甩到前面的我被转动的石碾碾压,别说我一乳臭屁孩被压扁,就是成年人也会皮烂筋损。
就在我将被碾压在石碾轮下成轮下冤魂时,一只手,确切说一双有力的手把我像提溜小鸡般从碾下救起。
被从碾下救出的我开始还茫然不知所以,片刻回过神,后怕的嚎陶大哭。
当我眼泪没止住便听到一声公鸭嗓喝斥:“行啦!有完没完,这干打雷不下雨哭个什么劲儿,看看蹭没蹭坏!”
听到喝斥,我不敢言语,只好用眼睛瞧眼前人。
看那眼前人:青灰面,刀条脸,瘦瘦身材如烟火杆儿,一阵风能把他吹走。
这烟火杆儿女声女气的叫着:“呀!这谁家倒霉孩子!也不看管好!让狼叼去又多了一个祥林嫂……还好,没事,没事就好。你几岁?”
烟火杆边问我话边向我近前凑来,嘴里冲出的大葱味直冲我鼻孔。
我没发闪躲,只能由着烟火杆吆五喝六。
不过,通过烟火杆儿的声嘶力竭高喊,我又正眼瞧了一下。
正眼瞧的结果是此后晚上睡觉要整宿点着灯。
烟火杆儿对我一笑算作打招呼,这一笑可谓史上绝无仅有的一笑。
烟火杆儿本来脸瘦削,本来好看的大眼睛因瘦削而越发大而阴鸷。
他正向后面摆着手,后面尘烟过后看到的是一头毛驴拉着木头架子车,当地都称之为毛驴车。
此时我要重点描绘一下救命恩人的手,那手,是我来到人世间五年来看到的一双绝无仅有的手。
手通体黄褐色,最与众不之处就是手瘦而无肉,细长多皱。
我直楞楞看着这双手,因为这样的手是我从没见过的手型。
这特殊手型怎么来类比呢?在小孩子的我看来它是开启,发掘宝藏的手;又或许这手能摊得一手好煎饼……想到此,我用力咽了下将要淌出的汗拉子(唾液)。
小孩子的我在想这手的功用,可后来大人们却和我们小孩子有背道而驰的想法,他们眼里,这是一双等同于僵尸身上的零件儿,是枯手。所以有了后来得到的绰号“杨枯手”。
我看着这双枯干手,一边想道:这手细长的不用网就可以捞鱼,摘棉花他能拿第一名,摘枣子不用杆儿,抓虱子跳蚤一抓一个准……
我这么天马行空的想着,忽然被一声尖声拉气如太监般嗓儿喊回神儿来:“云他娘!霞是不是睡着了?有风,别捎了着霞妮子!”
这里交待下,云是杨枯手大女儿,霞是他的小幺女。
这些信息是我后来去杨枯手家听瞎话时才知道的。
就听得一声娇脆女音儿:“霞是睡着了,云可能也快眯登着了”。
女子边回着话边用手将一件衣服盖在躺在驴车上的一个略小女孩身上。
我循声看去,一个不过三十岁的女子在答着话。
那女子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圆润的鹅蛋脸,配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着,剪得一头齐肩秀发,身穿得体的家织布湖蓝上衣,下着黑色长裤。真个是秀外慧中,清爽利落一女子。再看看那烟火杆儿,二人站一起,整个一美女配僵尸,怎么看都不搭奤。
答完烟火杆儿话,女子挥了挥鞭,毛驴亮蹄急驰,很快来到烟火杆儿身边,那烟火杆儿看着瘦,但力气有一把子,只脚轻抬,臀一斜,整个身子便上了驴车。
烟火杆儿这一系列动作既快捷又衔接有序,一边的我看呆了,傻楞停在石碾边侧。
烟火杆儿又一声太监嗓从喉中挤出:“驾!喔!喔!憨娃子儿,我住村东王二尕子家隔壁,有空儿上我家我给你打枣子吃,吃着枣子讲瞎话儿!”
我缓过神听清了烟火杆儿的话,因为我最喜听瞎话儿。
此时,我心里如有一团火在蹭蹭上蹿。那是种欢喜火苗,这火苗不是为着干瘦如火柴杆儿的杨枯手而燃烧,而是为着能听他说讲瞎话而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