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云州(1)
云州,比邻单于都护府,经此一路向北,可抵阴山草原,若从云州顺着官道往东而行,可通幽、沧二州,由云州南下,则可去往易州、镇州、晋阳等河朔重镇,因此,素为兵家必争之地。由于南来北往交通便利,常年商旅货贸往来不绝,就形成了今日胡汉杂居的局面。
这日,因城中富绅王员外的独子新婚,大摆筵席,让本就繁华的云州城更加热闹了。
王郎君饱读诗书,才行弱冠之礼,已有举人身份。在眼下这多事之秋,王员外不想让这个宝贝疙瘩出门远行,就未准他赴京赶考。毕竟家底殷实,此子他朝能守下这份产业,足矣。
王家接亲,自然是城里头的大事,而王郎君要迎娶的美娇娘,更是来头不小,身世颇为传奇……
新嫁娘曹氏,其父为官多年,秉政地方,苦民忧疾,只因不屑攀附朝中权贵,故到老来仅以六品官衔表乞骸骨。此生不得志,常使其叹息,但最遗憾的,则是年过五旬,却未能育得一儿半女,后继无人,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曹公与妻子曹张氏恩爱无比,只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曹张氏屡次劝曹公纳妾,都遭曹公一口回绝,渐渐地,曹张氏也未再提此事,只是每到夜深人静时,思及于此,不免深感愧作曹家妇,珠泪偷弹。
一日,夫妻二人出外野游,偶然发现一位老道昏迷于草丛中。夫妻二人皆为良善之辈,遂将老道救返家中,还请来郎中为其医诊。抚脉一番,郎中言此老道并无大碍,只是年岁已高,身体虚弱,稍作静养,很快便会醒来。听罢此言,夫妻二人这才放心。不久,老道悠悠回神,得知救命恩人为曹公夫妇,千恩万谢,自是不必多言。
夫妻二人心忧老道仙体,故劝其住多些时日,以安万全,老道心想言之有理,便留在了曹府调养。这样,老道与夫妻二人相处日久,彼此相知渐深。
这老道本为升遐之人,颇有些玄通。一日,老道找来曹张氏,说为报二人救命之恩,其有宝物相赠,说完取出一小玉樽,内函津液,劝曹夫人饮下,还道服之大有裨益。曹张氏哪知杯中是何物,心里有些害怕,本来想拒绝,但又见老道年岁已高,且盛意拳拳,不忍拂了他的心意,便只好依从,谁知入口以后,只觉得这液体味道怪异,且还粘稠难咽,便将之吐出,虽然如此,仍不免入腹少许。老道见此,喟然长叹道,“天意,天意!”说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曹张氏心中怕极,周围找寻,却哪里还有老道踪影,只好找来曹公,告知始末。曹公听完,也觉惊奇,便俯身查验妻子吐出之物,不禁大怒!原来,这秽物乃是那老道口中的唾液!曹张氏埋怨那老道貌似慈祥,竟也行这般荒唐事,枉费二人相救于他,但这时其已消失无影,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过得旬月,夫妻二人本已将此事遗忘,一日,曹张氏感觉身体不适,便告知了曹公,曹公心忧,赶忙请来郎中为妻子诊脉,待望闻问切一番,郎中道出了缘由,夫妻二人不禁哑然失色,原来,曹张氏竟已怀孕月余!那时曹夫人年岁已过半百,却还能受孕,如何不奇哉怪哉!
回想前事,夫妻二人心知此必与那老道有关,但却能如何……等到十月怀胎,曹张氏诞下一女,虽为弄瓦,但曹公到老得此千金,也足矣慰藉此生!
春去秋来,光阴逝迈,女婴逐渐成长,姿颜愈发美丽,到及笄之年,业已貌若天仙!此女还甚聪慧,少时曹公教其读书识字,她一学便会,长大以后,琴棋书画,更无所不通。这般闺秀,莫道是河朔诸镇,恐怕这天下间,也只有帝王家的公主才能跟她相比!
传奇之处还不止于此,某日,曹张氏特地请来城中最有名望的赵半仙,想为爱女卜算一番,哪知半仙才见到曹女就面色突变,直道她天命尊贵,他日更会生下龙子!这话一出,全城立时轰动!等好管闲事之人将此女身世查问清楚了,众人更是觉得神奇,想不到当年那老道之癸穴庚涡,竟有这般神妙!街头巷尾,一时间众说纷纭,更有甚者言呐,彼时曹张氏喝下丁点其女就命贵如此,倘若一饮而尽,岂不是要生个圣王出来……
曹公饱学之士,闻之,笑笑已而。到了爱女年岁已可出阁,得知王员外家公子品貌才学出众,觌了一面,也中意得很,便将女儿许配给了他。眼看爱女嫁与别人家,曹公哪里舍得,但委实是有苦衷,而今天下大乱,唐氏衰微,黄巢那则,颇有革命之势,各藩镇首领也拥兵自重,女儿有此离奇传闻在外,不免遭人利用,所以盼着她早些完婚,也能了却一桩心事。岂料天不遂人愿,曹公这般用心良苦,事情却还是出了岔子……
这日,王家人候时已久,却始终等不到迎亲之人返回,及过了时辰,宾朋都已满座,王员外才着人出去打听,谁知,等下人慌慌张张回来禀报,这才知大事不好!原来,迎亲众人在返程路上,竟遭遇一队官兵劫亲!王郎君与他们理论,竟被一刀砍了脑袋!而后,不知是由哪里冒出六七个番帮人,都乘着骏马,疾驰而来。这帮人也是骁勇,一见着官兵,拔刀便砍杀过去!不一会儿,官军死伤大半,余众见势不妙,慌忙逃走!
就在大伙儿都以为此路人马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之时,却见其中一人竟将曹娘子掳上了马,而后绝尘而去,其余同伙也纷纷跟上,转瞬消失无影,只留下大街上一众人等目瞪口呆!
大喜之日,竟遭这般横祸!王员外之妻王张氏得知爱子惨死,早已哭昏了过去!王员外则呆若木鸡,旁人与其言语,全都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