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庭芳四
孙妙惊疑未定地看着凤鸾歌,也不知道刚才的话被她听去了多少。凤鸾歌浅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她一个丫鬟没规矩,可也比不上你这当主子的没有廉耻。虽说是人无完人,但是你不可谓不恶毒。”她指着软榻上的孙妤,笑容渐渐消失,“她是你的妹妹,就算不是嫡亲,也有一半同源。你竟然盼着她去死!孙二小姐,你若是进了宫,只怕孙家上下都要因为你的自私阴狠而断送了。”
“放肆!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指摘我?”孙妙气的脸色煞白,胸口一起一伏的。
“你像个蛤蟆一样做什么?”凤鸾歌冷笑,“与其生我的气,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你嫡母的盘问吧。杜夫人若是生了气,只怕你就是现吃不了的亏。什么出头之日,富贵荣华,可都是泡影了。”凤鸾歌说完,回身便走。只听得孙妤气喘吁吁地说:“站下!你……你便是孙柔带来的神医?”
凤鸾歌仔细看了看她,摇摇头说:“我不是什么神医。我只是会一点皮毛而已。”
“听说你当初救了孙柔。”
“的确是。”
“那我求你救救我!”孙妤向凤鸾歌伸出手去。
“你想入宫?”凤鸾歌反问。
孙妤沉默了下,说:“我只是不想死。”
“我只能尽力试试。”凤鸾歌说。一眼瞥见三个庶女还呆在那里,就大声说:“是你求我的啊,你要记住。”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进听叶斋,就看见孙柔站在当地,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有些不高兴,问:“姐姐去哪了?”
凤鸾歌扯扯嘴角,说:“你别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我刚才去园子里了,我还遇上孙妤了。我还说会给她治病。”她往后一步,审视着孙柔,淡淡地说:“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你不是派了绿翡跟着我吗?孙柔,我不希望你变成孙妙那么恶毒。”
“可你知道我就是为了进宫来的!”孙柔大声地说。
“你进你的宫,我救我的人。”凤鸾歌冷冷地说。“孙妤才比你大一岁。没有理由就这么死去。”
“你背叛我!”孙柔气愤地叫。凤鸾歌气笑了:“背叛?小姐你脑袋好使伐?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奴隶。我要做啥子还轮不到你来干涉。”她收起笑,正色道:“正好,今天咱们就掰扯掰扯。当初你在大魏患了恶痢,是谁衣不解带的伺候汤水?是谁为你换下屎尿臭衣?又是谁千辛万苦带你回了燕国?一路上,你前前后后吃了我十几副调理身体的汤药,这还不算我日夜为你金针续命。你孙家是收留了我这些时日。我也觉得将就抵得过我的药钱。但是诊金你得付吧?”
孙柔听得瞠目结舌。从未料到一直闷声不响的凤鸾歌言语心计竟是如此泼辣。凤鸾歌双手一摆,说:“算啦算啦,我也不跟你计较这么多,你人进了襄平侯府,也算平安了。我诊金不要也罢。咱们就此别过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记住,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你若胆敢阻止我救人,我……”她忽然素手一扬,一枚小小绣花针叮地一声擦着孙柔的耳朵稳稳插在床栏之上,“我可会用针扎你啊!”
……
“她真是这么说的?”孙妤扔下手里的书,吃惊地看着紫樱。“她就这么走了?”
“是。我看凤姑娘和孙柔吵了一架,自己拎着包袱出了二门,便叫小厮青儿悄悄跟着。傍晚的时候青儿回说凤姑娘在东门大街的扶生堂落脚。”紫樱说。“我又打发青儿去送了二十两银子。”
“她收了?”
“她收了,说是预诊金。她还托青儿带话,说是明天亲自登门给姑娘看病。”
“荒唐!”孙妤捶了一下床板。“若是叫父亲母亲知道了,可不就一顿数落?”
紫樱却摇摇头,显得毫不在乎:“太太心疼姑娘还来不及,哪能为了这个就生气?据我说,太太也未必不知道。刚才听园子里看门的刘婆子说,太太把几个姨娘叫去好一顿数落。”
正说着,小丫头蝶衣来说:“柔姑娘过来了,说是来见姑娘。”
孙妤皱了皱眉。她身为侯府嫡女,从小养尊处优,自然看不上那些穷乡僻壤来的本家。再加上听紫樱说孙柔是来参选,又阻碍凤鸾歌给她治病。心里就多有怨怼。因此冷冷地说:“就说我身上不爽快,已经睡下了。”
外头孙柔听说,淡淡一笑,吩咐丫头把带来的礼物放下便走了。蝶衣拿了进去,紫樱一一检看了,单拿出两个翠玉莲蓬来给孙妤看。孙妤撇撇嘴,说:“难为她拿出这些个东西。明天你也挑几样首饰送过去,就说我多谢。”紫樱一面吩咐人掌灯,一面应下。一时主仆二人商定了主意,便各自睡下。
孙柔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听叶斋。只见满院子暗森森黑沉沉,路上青苔又滑,不防头便是摔了一跤,跟着的丫头翠巧绿翡连忙拉起来,喊了几声也没个人应。绿翡气道:“这也是侯府做派!咱们原是来替他们解难的,如今倒弄成像是打秋风的。姑娘,这口气如何忍得?”
孙柔咬牙揉着脚踝,说:“有什么忍不得的?早晚有一日,我要她们乖乖跪在我脚边。”主仆三个相扶着进了屋,就有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举着灯进来笑道:“姑娘倒没睡?方才太太身边的李妈妈来传饭,叫了几声也没人应,只当姑娘是累了睡下了,倒不好打扰的。”孙柔听得心中火起,只咬着牙冷笑两声。翠巧冷笑道:“我们姑娘刚吃了你们三姑娘的闭门羹,且不饿呢。”那小丫头笑道:“三姑娘向来是淡淡的,也不独是对柔姑娘。姐姐们若是饿了,厨房里还有备下的稀饭。”说完便出去了。翠巧气了个倒仰。
再说凤鸾歌在扶生堂落脚,也算是机缘巧合。她本来就打算找个医馆以技谋生,可巧就有一个扶生堂刚刚开业,主家姓卫名晟,大约二十多岁,本来听说凤鸾歌要当坐堂医颇为惊异,虽说燕国民风开放,但实无女子出来为医的先例。岂料凤鸾歌笑道:“女子有女子的好处,那些不方便看得病就叫我去好了。”卫晟无法,当场考较过《素问》、《难经》、《伤寒论》等等,竟无一有错。他又哪里知道,早在大魏时,凤鸾歌便已被天圣毒手逼着将这些医典看完。
凤鸾歌累了一天,本来就要睡的,却听卫晟在外面敲门说:“凤姑娘,你睡了吗?”凤鸾歌只得披衣下床,开了门。却见卫晟抱着一床皮褥子站在门口,笑道:“夜里风凉,给姑娘加床褥子,免得着了凉。”凤鸾歌笑着接了说:“多谢。”卫晟脸一红,便走了。凤鸾歌把褥子铺在床上,心想这个卫晟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能开起扶生堂。她默默数过药柜那些细料,都是些名贵的犀角珍珠,河车玳瑁之类。胡思乱想着,她就这么睡着了。
次日刚用过早饭,襄平侯府便遣人抬着轿子来接凤鸾歌。凤鸾歌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走了。轿子一直抬进中门,揽翠阁前早已侍立了十来个丫头婆子,一见凤鸾歌下轿,便一起行礼恭称“凤姑娘”,揽翠阁里,杜夫人早已携孙妤等候多时了。将凤鸾歌让进室内,却是直接就入了孙妤的卧房中,凤鸾歌但闻见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异香,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香?真好闻。”孙妤说:“这是外国进上的‘毗若罗延’,上月宫里太妃娘娘赐下的,统共就一合之数,家中姐妹就我得了。”
“妤姑娘果然好造化,竟得了太妃垂青。”凤鸾歌笑道。杜夫人笑道:“凤姑娘有所不知,宫里太妃原是妤儿的亲姨祖母。”凤鸾歌点点头,一面示意请脉,又问了孙妤平时饮食喜好,诊完便收拾东西要走,杜夫人一愣,说:“等等!你……你究竟诊出我儿是何缘故?”孙妤也是一脸愕然。
凤鸾歌静静看了二人半响,才说:“请夫人禀退下人,我才好如实相告。”
杜夫人大吃一惊,命所有人都退出了揽翠阁。凤鸾歌回身将门关好,才指着孙妤说:“我救与不救,你都是将死之人。”
孙妤脸色一白,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杜夫人一把揽住她,急问:“难道我儿竟是病入膏肓不成?”
凤鸾歌摇摇头,轻轻说道:“妤姑娘不是患病,而是中毒。”
“什么?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害襄平侯府的女儿?”杜夫人惊怒交加。
凤鸾歌眯了眯眼,说:“现在还很难说。但是——”她使劲吸了吸鼻子,“这毗若罗延妤姑娘还是不要再用的好。”
“这香有问题?”孙妤瞳孔一缩,一丝惊恐爬上心头,“难道是太妃……”
“不!这绝不可能!”杜夫人说,“你的亲姨祖母怎么会害你呢?”
“姨祖母又不是亲祖母。”孙妤一晒,“那里头的人谁的手上又是干净的?”
“妤儿……”
凤鸾歌赞许地看着孙妤。说:“剩下的香还有吗?送我一些。”
“你要这个干什么?”孙妤问。
“拿回去研究研究。”凤鸾歌向门口一边走一边说:“如果真是宫里的人,那恕我不能救。我可不愿犯欺君之罪。五天后我再来,你们不用接我。我可不愿意被人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