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党

香水玫瑰

2018-08-16  本文已影响10人  木木二水的花园

(一)    大清早,天上没有飞机,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露珠撒得满世界的晶莹剔透,仿佛昨夜的一场盛宴刚结束,没来得及收起这奢华的饰品。

    光着脚,披着蓬松的长发,踩着凉湿的草地,睡裙的蕾丝上沾满了昨天刚剪的草屑,梦游似的趴在玫瑰环绕的花阶上,清风过处,恍若一张幽香的薄被轻轻的盖了下来。

    花期浇水要充足,花瓣才不会被烈日烤焦,只要交代给老娘做的事情,绝对给你做过了头。

    就好比让她将花丛里的几片枯叶几棵杂草拔一拔,个把小时的活,老娘会埋头苦干一早上,汗流浃背的等着你表扬,原来她“顺便”把我去年买来新铺的Mulch(盖在土表保水防霉的树皮),装了几大袋给扔了,花圃里刮得精光,比秃子的脑袋还干净。

    开春种菜让老娘给一个菜床翻土,两天后发现她又自作主张将所有的菜床都翻了个遍,我辛苦插枝培植两年的一大片枸杞丛不翼而飞,发疯似的冲到屋外,将两大桶的枯枝败叶倒成一座小山,母鸡扒食似的翻找,所有的枸杞丛被老娘一折两半,拦腰打了一个节,就像当年他们知青开荒种地打猪草收柴火扎茅草的样子。

      这半人高的枸杞丛在花市场能卖到六七十美金,面对一地零落的残枝败杆,我这花痴心疼的是花,老娘心疼的是钱,也只有钱的损失能唬到她,否则她还会回你几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几天见老娘在玫瑰花墙前,硬是把自己立成了一座浇水的雕塑,如果洗澡这么个洗法,皮都得脱几层;喝酒这个喝法,还是直接杵厕所里别出来得了。

    “妈,那玫瑰可没学过游泳的,你也不怕把它们淹死了”

    于是,每天早晨,喝饱睡足的每一片叶每一个蕾,都血脉喷张似的往外伸展,撑到极致的时候,在这个静谧的早晨,啪的一声,破了,从花苞里伸出一只粉嫩的手或一条妩媚的腿,不一会就裙呀襟呀舞得满枝头都是了。

    这两棵花墙似的香水玫瑰,原本是一棵,十几年前在Eastern Market 偶尔买到的。

(二)    那时我刚嫁来美国,正逢美国经济危机,底特律更是哀鸿遍野的时候,到处都是公司倒闭裁员的坏消息。

    没有朋友没有工作也还没有孩子,美国唯一亲近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不善言辞,但真诚朴实的男人。

    每天老公下班前,我都会把两菜一汤做得象参加厨艺大赛的作品,吃饭期间小心翼翼的在他的脸上和只言片语中,试着解读到今天公司里变化的端倪和心情。

    每天都会有人被炒掉,有工作了二十几年的老同事,有初来咋到的毛头小子。

    大清早精神抖擞的去上班,昨天还能出入自由的公司门禁卡突然就失灵了,然后跟着早已恭候多时的人事部工作人员到偏门的一间会议厅里。

    所有的书面文件都有条不紊的准备好了,一脸诚挚的被告知,因为公司的经营和发展需要,我们无法再聘用你,然后陪着你到昨天还独占一隅的办公地点,收拾最简单的私人物品,再然后形影不离,职业的微笑中将你遣送出公司的大门。

    当你从临阵休克的迷茫和挫折感中缓过劲的时候,你已经在每天风雨兼程奔来的公司外头了,你会突然发现这个坑早就挖好了,只是等着合适的时候,在你最没有准备的时候,噗通就踩下去,省得你再怨恨的打印个文件,下载个数据,给公司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夫妻哪怕闪婚闪离,签个协议还得有商有量吧,人物钱财拉锯折腾一阵子;爱恨情仇发泄折磨一阵子,甚至还得找个法官第三者评个理判一阵子。

    在公司里即使是做了一辈子,多少的年华和情感,一张支票就勾销了。

    每天看着先老公一口饭一口菜的往嘴里塞,一个细节一个故事混着骨头和刺,又一口一口的从嘴里吐出来,足不出户的我却在这波澜不惊的叙述中,感受到了刀光剑影。

    仿佛看着一笼子待宰的可怜的鸡儿,每天几只几只的被往外掏,无论是歇斯底里的挣扎,还是默默无闻的忍受,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给笼子里暂时幸存下来的同僚们无尽的暗示,不知道高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什么时候斩到自己,时间长了,最后得以存活下来的那几只,估计也被折磨疯了。

    那个时候老公不允许我在墙上钉一颗钉子挂一幅画,因为如果失业换工作到别的州,卖房子的时候墙上有个小洞会影响价格;

    那个时候老公不允许我在草地上种一棵菜一棵花,哪怕是从野外哪个角落挎来的野花,因为没有人将野花种在院子里,看房的人会认为你没有好好的打理草地;

    那个时候老公不允许我去买一桶油漆将哪面旧墙刷刷,因为如果他失业了,我们就要有三年抗失业的准备,能省就省一点.....

    一天,两天,三天....某一天老公下班回来,发现墙上突然多了几幅画,片状的塑料窗帘换成了古典的布幔窗帘,镂空的窗纱在风中轻摆,透入满屋子的柔和光线,后院更夸张的开出了一大块菜地,有的地方已经栽上了小花小草。

    “老公你估计什么时候会被炒掉?明天?后天?还是大后天?反正都是要被炒掉的。”

    “要嘛在你公司把你炒掉前,我自己青椒炒鱿鱼,回中国娘家!不当这个每天跟着你莫名其妙担惊受怕的老婆,你还多省了一份口粮;要嘛我们开开心心的,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再说天也塌不下来,现在你得听我的,男主外,女主内,真要哪天失业了,吃糠咽菜的我跟着你,再说你一个经验丰富的博士生,还怕找不到好工作?至少眼前快乐是赚的。”

    这是我给老公下了最后通牒。

(三)    从此我们一有时间就去散步逛街,去附近的小湖野餐和游泳,喝着自己酿的葡萄酒,在后院相依偎的看星星,说尽恋人间的傻话痴语,无论门外密西根的经济多么不景气,门内的青菜萝卜也会被女主人做得精致可口,配上中国带来的骨瓷餐具,比五星级的还优雅美味。

早春底特律东市场的花市

      那个周末老公第一次带我到底特律市中心的Easten Market, 奇怪每周六一次的花市依然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并不因公司的倒闭和大量的裁员而花市低靡。

底特律东市场的花市

    即使刚失业,在这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潮里,在这铺天盖地生机勃勃的花海里,一定能找回失去的希望和重新开始的激情。

    有这么个卖花的老头,洗白的牛仔裤上都是泥土的痕迹,不经意中被他的一棵玫瑰吸引,没精打采的枝条上就挂着一朵花,也许是人流中的我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被那一丝飘忽的香味吸引,或者是被这朵重瓣玫瑰的特别花型吸引,我尽然在这朵孤零零的花影里莫名其妙的感动,读懂了它蓬头垢面之下的芳华绝代,一见钟情的爱上了它。

    而那个时候我根本还不了解玫瑰,这个花型的玫瑰我只在图片里见过,也不知道怎么种。

    老头说这是他太太的花 ,原来长得很好,开很多的花,太太过世后不晓得为何这个花就越开越少,估计是自己不会打理,想着卖给喜欢它的人,也许能比自己种得好。

    老头开价三四十美金 或五六十美金?太多年过去记不清楚了,这笔钱在当时可以买很多桶油漆。

    来了美国后第一次向老公讨要一样在他看来“可有可无”的东西,就是这棵无精打采的玫瑰,还价格不菲。

  我看着它在新主人这里一年年的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它也看着我养儿育女,艰苦创业在美国生存下来。

    我老公在这家公司做了二十几年至今,十二个人的部门炒剩两个人,私人公司也被卖给了投资公司,这许多年来CEO到部门经理走马灯似的换,他和美国同事也从新人熬成了老人。

    几年前搬家,好友园园和我一起在老房子的后院,挖了一个早上,把已经长得茂盛无比的玫瑰扎成巨大的扫把,塞在车尾箱里,占了一个半车道,象一只开屏的大孔雀,慢慢的穿街走巷来到新家,栽入另一片新的土地。

    在挖的时候因为伤了根分成了两份,就变成了两棵。

    后来我的花园里也陆续添进来不同品种,不同颜色,不同香型的玫瑰,而只有这一棵最有脾气,平时默默无闻的角落里呆在,不浇水也旱不死,浇透了也涝不着,而春天的某个时刻,突然一夜之间,挂起一墙醉人的玫瑰瀑布,白天黑夜,独自倾泻着浓郁的芳香。

    “我自风情万种,与世无争”

2018年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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