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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习作】铜睡莲-引子

2019-10-15  本文已影响0人  半夏水玉

头伏的京城,像个满开马力的蒸笼,连护城河的水位也低到似乎可以看到河里锦鲤的背鳍。铺在硬板床上的草编凉席似乎在冒火;镶在木头窗格子里的老旧窗式空调也怒吼着;单开门的雪花牌电冰箱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吃喝的冷饮了,下一盒冰块估计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冻好。就这么煎熬辗转着已经有多半宿了,透过斑驳红漆的木窗棂,隐隐已经可以看到窗外被烘烤的发蔫的杨树叶子,再不睡,天就又要亮了…使劲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翻饼”。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臆想出来的,还是真的入定了,竟然看到额头之上一个拳头的距离悬着一个暗光闪烁的物件儿,就停在额头上面,还缓缓的打着转。黄铜的、锈迹斑斑,一看就是“老的”,似乎铸的是一个花骨朵,比真正的荷花花蕾要小一个号儿,睡莲,是的,纯铜铸的睡莲花蕾。伸手想去抓过来看个究竟,它却突然的向脑袋砸下来。想大声呼叫,却发现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用尽全力也动弹不得。就在铜花蕾要接触额头皮肤的一瞬间,铜睡莲突然开了,无声无息,却能感觉到每片花瓣的锋利,带着寒气,花瓣的尖端夹着杀气,直接穿过了皮肤、组织,轻易刺穿了颅骨,毫不减速的插进了大脑。奇怪的是,没有疼痛、也没有出血时的燥热感觉,相反,出奇的凉爽甚至有些冷,全身微微颤抖着,心情却安静了下来,空调的噪音、暑热的空气、失眠的烦躁好像泡腾片入水一样,瞬间被稀释、分解、清除了。眼前只有老旧黄铜的内敛的金属光泽,除此之外,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甚至没有了意识…

“上手揽雀尾!你这是雀尾吗?!撸鸡毛呢?!”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喊回了我的意识,“架子!谁让你站起来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屁股上就“啪”的挨了一下子,火辣辣的疼。哎呦一声的同时,抬头一看,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身前,手里拿着一尺来长的竹片儿,还没看清楚他的面容就又挨了一家伙“眼睛盯着手!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拳谱吗?!”这声音好熟悉,这不是父亲的师哥、我的师大爷吗?怎么我就成了他的徒弟,他不是说再不收徒了吗,再说,我也没底子,没练过呐。

还没等明白过来,屁股上又挨了一板子,“下一式,曲膝拗步!”皮肉的疼痛带动着下意识的挪动步伐,两只胳膊也跟着动了起来,我这个平时能躺着不坐着、能靠着不站着的主儿,这会儿居然有眉有眼儿的打起了拳来。转身过来也看清了刚才请我吃板子的先生,还真的就是习武的师大爷,还是那身白拷纱、盘十三太保扣的练功服,只是眉眼间苍老了好多,可不像昨天晚上给我打气鼓劲儿那么意气风发的样子了,因为演清宫打戏经常要带假辫子一直刮得铁青的脑门儿也参差的有了碎发,老了五六岁的样子。容不得我多想,更没有说话的空,怹的训斥又来了,“学不好好上,工作又不安心,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出国、出国就你现在这样的还不饿死?!”

工作?我什么时候有工作了,还出国?我这能不能考上大学还不知道呢?!心里纳闷着,手脚却一直没敢怠慢,一招一式像有线牵着一样连绵不断。得空才看出来旁边的红墙绿瓦,应该是煤山吧,传说大明朝的末代皇帝就被李闯王逼死在这个山头儿上的一棵歪脖树上,小时候到时经常来玩儿的,一晃也有十数年没再故地重游了,怎么就在这儿学上功夫了?

“小子,以后不管在哪儿站桩、打拳,记得永不向北、永不面对槐树…”

还没等我想明白自己的境地,耳边老爷子的洪钟似的声音就飘飘的变得越来越远,似乎还跟着歌诀什么的,已经听不太清,煤山的红墙、花草、青砖地面也像被搅乱的卡普替诺咖啡,乱糟糟的混在一起,越来越模糊。眼前的紫铜睡莲又从额头倒吊着钻出来,慢慢闭合成了一个铮铮的花骨朵在眼前乱晃,伸手要去抓它,却突然被一阵嘈杂惊醒醒了。闹钟,是已经响了第三遍的闹钟!一个激灵蹦起来,今早有升旗仪式,教导主任在校门口查考勤!已经顾不上鸟窝似的发型,抓起来书桌上的书包,蹬上祖父淘汰下来的二八老永久,一阵风似的奔向了学校。

教导主任姓王,个子不高,国字脸、倒插眉、瞪起来能有文玩核桃大的眼睛里永远是布满血丝,寸来长的头发远看就像钉在耐火砖上的自行车条,根根直立着,经常撇成八万样式的厚嘴唇,无怒自威,加上他经常拿手戳着学生脑门大声呵斥,得了个“王都头”的雅号。最近上次隔壁班的哥们儿因为躲在男厕所抽烟东窗事发,除了背了记过处分,还被罚扫了一个多月的操场,更要命的是剥夺了所有体育课,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学生再敢挑战他的权威了。(过了好些年,才从科任老师哪里知道,教导主任原来是从工读学校调过来支援我们这个市区排名倒数第二的高中的,暗自庆幸没有把柄落在他手里,这都是后话了。)踩着预备铃冲进校门,虽然被“王都头”狠狠瞪了一眼,还算顺利过关。我们文科班六十多人,只有十二个男生,却分了十来个少数民族,点名的时候乌日乐、娜日萨等等各种平常少见名字已经见惯不怪了,满族或是我这样的回族在班里也实在算不上稀罕的少数民族了。加上多一半都是边远知青送回来赶京城学籍的,能说好汉语已经算不容易,老师的课也经常上得没精打采,班主任更是奇葩,直接提出来两条简单的课堂纪律“不许上课说话,不许上课打架”,其他的都悉听尊便了。同学们也都算捧场,除了前三排学霸的女生们,后面两排隔离区梦见周公打呼噜的,再后面就是传纸条、看漫画的打酱油一派了,偶尔还有给男朋友织围脖和因为国家队输球喝高了暗自流泪的,市井百态都压抑在课堂里,也算是竹竿胡同高中里的一道风景了。

我昨晚没睡好无心听讲(当然了,睡好了也没心思听课),侧脸趴在校服堆成的枕头上翻弄着已经被画得花里胡哨的历史书,骑摩托的岳飞、戴墨镜的霍去病已经算是笔下留情,整本书早已经没有什么涂鸦的地方了。一阵热风吹进来,手上的书页被吹得哗哗乱翻,突然在春秋章节老子介绍那一页停住了,密密麻麻的涂鸦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用烫金的蝇头小楷竖写了“永不向北”四个金字,(以我或者我几个哥们儿的狗爬字,肯定是没有这样的笔力的),想到昨天梦里师大爷那声嘱咐,心里一惊。接下来整整一天已经没有心思再跟同学瞎折腾,愣呆呆的只想等放学直接去找师大爷问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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