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寡淡的人

性格寡淡的人

    2015年8月21日（金·周五）

　　我是一个喜欢生活中平淡无奇，性格寡淡的人。

　　和Yoko先生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后，她这样评价我。

　　因为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最主要的是，我并不太清楚自己想要找什么样的工作，所以Yoko先生收留了我，并提供给我一个大学里的兼职，虽然工资只是以前上班时的一半，但是因为房租不用付，而且我可以使用大学里的图书馆，并有大把的时间看书，写字，所以我接受了她的邀请，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活。

　　那是一份在国际交流中心的工作，因为汉语是我的母语，日语和英语都还算不错，所以在国际中心可以同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交流，尤其是那些第一次来到日本，完全不懂日语的留学生，他们就更加需要国际交流中心工作人员的帮助了。所以我的工作主要分为三类：1.电话或邮件帮助那些来咨询的留学生；2.大学中的事物处理，包括留学生签证，成绩，奖学金等手续办理，旅游的策划等；3.与留学生相关的，需要翻译时。

　　说实话，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只要是在校园里，人就立刻安静下来了，而且我是打工的身份，并不用担当太多的责任，只需要用心做好分配给我的工作就可以，同事之间相处，关系也没有那么复杂，Yoko先生就在我的身边，让我觉得有人照顾我，我们常常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周末的时候在家吃或者是去那家台湾素食餐馆吃。工作中，能和很多留学生交流，他们来自各个不同的国家，同他们交谈，觉得十分有趣，为了让工作进行得更加顺利，我也每天都努力学习日语和英语，让我有一种在不断成长的感觉。工作结束以后，常常泡在图书馆里看书，晚上回去以后，同Yoko先生一起散散步，去超市买点甜品吃，回家泡完澡之后，就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写字。

　　因为Yoko先生是食鸡蛋和牛奶的，所以她的早饭一半是面包，一个煎蛋，再加一杯咖啡。早餐一般都由我来做，我会先将两片面包涂上椰子油，放进烤箱，大概3分钟的样子，给先生在平板锅里煎一个荷包蛋，她喜欢吃那种蛋黄尤其嫩像是要破开的鸡蛋，最后，煮一壶咖啡，刚好两个人的份，再给自己准备一个牛油果，加点酱油。铺好桌布，摆好餐具，请先生出来吃早餐。那个时候，她一般都会在电脑上查看邮件。

　　无论她有课还是没有课，基本上她都是会呆在研究室的，所以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般会约好在食堂里吃饭，食堂有好几个，我们经常去的叫做“樱花食堂”。里面的咖喱乌冬面我很爱吃，先生爱吃荞麦蘸面，虽然花样并不多，但因为味道还不错，所以我们很少会有觉得腻烦的时候，况且，先生一向少食多餐，每一顿吃得很少。我也因为在办公室里一边就着茶一边食点心，肚子也很少饥饿。

　　晚上的话，经常是吃几个蒸的南瓜，红薯之类的，再加一盘沙拉，里面放入一些豆子，再加一碗味增汤。有的时候，也会吃冷面，先生尤其喜欢吃冷面，和我熬的粥。

　　所以，我们的生活过得是平淡无奇的，有一次我问先生，和我一起住是不是会因为一成不变而无聊。“怎么会？”她睁大了眼睛。“世人都很快就变得对生活失去耐心，像你这样，能够在平凡的生活中找到乐趣的人不多了，特别是你还这么年轻，虽然我是你的老师，但和你住在一起，反倒是我觉得被照顾了。你来了以后，我的心也变得平静了。”

　　我知道先生不会用谎话来敷衍我，所以我很开心，在那之后，就没有再问过了。

　　那段日子，我常常在睡觉前想，就这样以最轻松自在的方式努力着，多快乐。然后一觉睡到天亮，总是在5点钟左右自然醒。

　　大概一个月左右，我认识了两个有趣的人，我把她们当作好朋友。

　　一位叫做亮，是个中国女孩，正在攻读经济学博士，明年就要毕业了。虽然已经是32岁的年纪，但是说她和我看起来差不多大，一点也不夸张，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有些太快了。结婚了之后来日本读书，她的丈夫在国内工作，半年左右会来这里住一个月左右，只要有教授同意，是很容易就能办理家属邀请签证的。她的丈夫是马拉松爱好者，经常到世界各地参加比赛，所以有的时候她也会跟着跑，听她说这些的时候，我羡慕不已，觉得真是一对年轻，很酷的夫妇。

　　刚开始注意到她，是因为她总是会闲着没事就来我们办公室转悠，她发现办公室新来一个中国人之后，就总是送来一些吃的，开始的时候我还是拒绝的，觉得不好意思，后来就已经习惯了，就和她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后来，她发现我有胃病，一旦饿肚子就会难受，就送来很多坚果过来。我很感动，虽然不常说感谢，但也开始给她分享我做的小点心。

　　有一天，我们聊到学校里停车库里的一群猫，我们两个都诧异了。因为有一次我偶然发现车库里有一个破旧的轮胎，背后经常藏着一群小野猫，看起来并不瘦弱，应该是常常有人喂食，再仔细找一找，果然发现了一个比普通吃饭的碗大一倍的碗（或者应该叫做盘），里面放有一些猫粮，和几根剥开了的火腿肠。看到这里，我就感觉很开心。这些猫，是有人照顾着的啊。

　　聊到这里才发现，那喂养猫的人，就是亮，我很激动。这时候才发现她的心是那样美丽。

　　后来，我们开始约出来吃饭，我带她去我常去的素食餐厅吃饭，每次她都说好好吃。她的性格开朗活泼，不说夸张敷衍的话，都让我觉得很舒服。我开始有一点舍不得她明年就要离开了。

　　“真好！感觉你的生活状态自由舒畅，看着你就觉得好美。”我常常在看着她吃饭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说出来，没有小喵在身边，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过来，保留了下来。

　　“我也有觉得不完美，缺失的地方的。”她停下了手中的叉，看着我笃定地笑。

　　“你也有吗？我觉得已经超级完美啦。”我不假思索地说。

　　“你看我这样，但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她又开始吃起来。

　　这回轮到我停止了手中的筷子：“两个孩子的妈妈？真的假的？她们在哪里？”

　　她继续嚼着嘴里的一口面包，我静静地等待着。

　　“她们啊，已经去天国了。”

　　我听到刀叉划过瓷器时一声刺耳的声音。

　　“还没有出生，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我知道，这个时候她也不需要同情的眼光。

　　“所以说嘛，我也是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事情啊。不要总是羡慕我啦。不过，我和老公还在努力啦。准备等明年我会过以后，定定心心地在家，看看能不能有希望。”她又恢复了往常的语调，听起来似乎很轻松。

　　但我想，她的心里一定是不轻松的。我没有这样的经验，但只要想到失去孩子的痛苦，心就忍不住揪起来。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我说。听起来像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废话，但这句话对于我自己，却是在很多时候鼓励着我的。

　　那天，我也同样告诉了她，我的软弱。因为从小爸妈离婚，我是由外公外婆抚养长大的，对于爸爸妈妈的记忆，只是在11岁之前还零星有着一些，11岁那年外公去世了，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叫过“爸爸”或者“妈妈”了，习惯叫“母上”和“父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被放在一所私立学校上学，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见一次外婆，和母上，然后带很多巧克力去学校。后来在18岁那年，我有了新的“父上”，还有两个新的姐姐，一个大我5岁，一个大我4岁。我开始有了新家，生活变得富裕了起来。不需要再住校，放学了可以和同学一起走路回家，晚上回家有碗饭在等着我，衣服脏了有人洗，有人晾，早饭来不及吃，有人给我零钱让我去买点包子吃。两个姐姐也都是很好的人，大姐姐是学习医学的，因为从小成绩就优秀，准备念书到博士学位，毕业以后在当地的医院里当一声，小姐姐学习成绩比我还要差，对于工作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手比较巧，经常自己手工做一些皮包，零钱包，还有衣服，大学里学习的是染布技术，毕业以后曾经开过一段时间的淘宝，不想当上班族，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活得很自在，开心。毕业以后，家人说帮我安排在一个当地的日资银行里上班，待遇不错工作也稳定，不要像念大学的时候一样跑去老远的地方，离家近一点比较好。但是我拒绝了，独自一人跑来了日本。

　　“你想要独立。”亮说。

　　“也许吧，但我并不讨厌她们，这么多年来，多亏有她们的照顾，给我很多的爱，我的心里是非常感激她们的。但是，我可能需要肚子思考的空间吧。我觉得，来到日本以后，无时无刻不是在思考着的，这种状态就是我最想要的。”我一边思考着一边回答着。

　　“是的，我有同样的感觉，当你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会迫使你不断地思考，虽然有一些疲惫，但是对于成长，我觉得，是有很大帮助的。”亮对着我笑笑说。

　　还有一位叫做Kevalin，是个泰国女孩，在日本读完人力资源专业的博士以后，在国际交流中心找到了正式的工作，也就是和我在一个办公室的，虽然她是我的上司，但是，可能因为我们都是外国人的缘故，她从来没有把我当作下属，我也没有把她当作是上司来看待。我只是把她看作现实中的白富美。她有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我常常说，她的眼睛是我的两倍大小，她的嘴巴是我的一半大小，当然，脸也是我的一半大小了。笑起来有两颗虎牙，还有浅浅的小酒窝。

　　开始和她关系变得好起来，是因为工作过程中的一些小插曲。她在日本已经5年了，但是因为念的是全英文项目，对于日语的学习也是没有丝毫兴趣，所以日语至今都是只会打招呼的状态，所以平时工作过程中，都是用英文和她交流。我们办公室还有另外一位，和我一样是兼职打工的，叫做山田健太，是Yoko先生研究室里的学生，正在攻读会计方向。听Yoko先生说，他因为抑郁症，在博士一年级的时候休学了一年，回来了以后继续读书，现在也是每周都去医院检查，并每天吃药稳定病情。听完以后，我觉得他很可怜，先生也说，要让我凡事让着他一些，因为有的时候他情绪上来的时候，头是昏沉的状态，自己也弄不清楚，控制不住的。我连连点头，那是当然，我应该多多帮助他。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但是接触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比如说：用邮件通知学生来办公室拿一张表格回去填写，填写完再提交过来，一个学生过来问可不可以帮他同研究室的朋友也一起拿过去，因为那位同学在学校外面今天来不及回来，山田说这是绝对不可以的，一定要本人来拿，那位留学生是来自加拿大的，就问，这张表格上面没有任何个人信息，也没有盖章，只是让我们填写而已，为什么不可以代替拿取。山田说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不能确定那位学生是否还在学校里。那位留学生继续问那么可不可以拿回去复印，山田说可以是可以但是尽量不要复印。于是那位留学生就回去了，脸上带着很无奈的表情。

　　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我，也表示非常难以理解。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我们中午休息时间是12:15-13:15，有一天一位留学生在12:36分的时候来了，说收到了邮件，要来这里填写一个表格，山田说不可以，现在我要休息了。那位留学生说可以邮件里同志说今天是最后一天的期限了，可是13:15分以后他有研讨会参加，要去别的城市了。山田说不好意思，那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安排好，学生又说可是你邮件是昨天才发出的，山田说，那昨天你为什么不来。

　　在一旁看着的我实在是心里有一些堵塞，就拿着表格递过去对着留学生说：“来，你牵一下名字吧。”山田直愣愣地看着我。

　　“好的，签好了，没关系了吧？”那留学生似乎还不放心，因为对我们这里的工作流程并不熟悉。

　　“没关系的，请放心好了，如果有问题，可以来找我，我叫Isaac。”我笑着说。

　　于是那学生就回去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是什么身份，不觉得是多管闲事了吗？而且，你知道签好名字之后就没事了吗？你怎么敢保证？”山田抛下了一连串的问句。

　　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他的不同于常人的思维模式，就淡定地说：“那你说，除了签名，还有什么其它要做的事情吗？”

　　“没有是没有，但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不是你的工作，你没有权利干涉。”

　　我没有再回答他，因为我察觉到他脸部的青筋已经暴起，血管像是要炸裂了一样。我如同先生说的，忍耐住了。

　　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就是这样一个人，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抑郁症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天，Kevalian和他用英文吵起来了。因为Kevalin已经向部长请了假，说明天要回泰国一周左右的时间，因为家里临时出了一点着急的事情。部长也准许了，于是为了早点买到票，她就在电脑上赶快搜索起了机票，也不管怎么比较，准备看到时间点合适的，不要太贵的，花3分钟左右的时间做好决定就买下来。但是山田忽然大声说起话来，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Kevalian，你这是在干什么？请不要在工作时间玩电脑，打开奇怪的网页。”

　　“What？”Kevalian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我明天要请假回家了，只是需要花费3分钟买个机票而已。”

　　山田说“那都是借口，不管怎么样，工作时间就是工作时间，不可以做私人的事情。”

　　Kevalian就爆炸了：“那你呢？你工作的时候在干什么？这么认真工作怎么有时间看我在做什么？再说了，你凭什么管我在做什么？”

　　我们所有的人都很安静，大家都在等着看山田怎么回答。

　　“我工作的一部分就是看你们在不在工作。”他硬着嘴巴说下来这句话。

　　Kevalian和我已经无语得不行了，这是什么逻辑？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和你说话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Kevalian选择了一个有礼貌的收尾。

　　谁知道山田并不领情，竟然大声喊叫起来：“你觉得我的英文不好，你这是歧视！”

　　我看到他的脑袋似乎已经要爆炸了，就感觉拉住Kevalian说，赶紧道歉，听我的，之后我们到外面说话。

　　Kevalian听了我的话，轻声说了一句”Sorry“就出去了，我紧随其后。

　　后来，我和她解释了山田的病，也说了Yoko先生嘱托我的话，让她不要和山田计较。

　　“你知道吗？我真得怀疑他不是抑郁症，抑郁症的人只会让自己为难，他是故意为难别人。”Kevalian很气愤地说。

　　“恩，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总觉得他和普通的抑郁症患者不太一样，为此我还特地看了很多关于抑郁症的书，都和他的这些表现不太一样。”

　　“对吧？”

　　“但是，我也不专业，也不能这样说，只能说，就算他是真的抑郁症患者，那也是心非常坏的抑郁症患者。”

　　Kevalian点头表示同意。

　　因为这个契机，我们渐渐多了一些交流，她告诉我她是佛教徒，有一个谈了7念恋爱的男朋友在泰国，下个月他要过来玩。

　　后来，我，Kevalian还有亮，三个人经常去素食餐厅吃饭，偶尔也去泰国餐厅吃饭。Kevalian吃米饭总是很少，但她特别喜欢吃甜点。吃完饭以后总是要喝杯茶，吃一块小甜点。

　　我和Yoko先生说我交了两个好朋友，她很为我开心，当然，关于我们和山田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因为怕她太善良，为我和山田担心。

　　8月份，是日本全国各地盛放烟花的季节，很多日本女孩会穿上浴衣，精心打扮，结伴参加烟火大会。听说很多人会提前和心仪的男孩说自己回去参加，然后那天晚上在烟火大会上也看见了男孩，就可以知道男孩对自己也是有喜欢的情意在的。

　　Kevalian和亮直到我还是单身，所以很想为我找一个合适的男友，常常给我介绍说我有一个小兄弟你看怎么样···

　　这天，她们两个穿着浴衣来找Yoko先生的家找我，Kevalian穿着白底有三只红色鹤状的浴衣来了，红色映衬着她的黑色眸子特别明亮，亮穿着樱花粉状的浴衣来了，很适合她小巧的身材。我忙着给她们拍照，说你们要去烟火大会呀。

　　“当然！你也要去的。”Kevalian说。

　　“我也想去啊，可惜，我没有浴衣。”我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

　　“哎呀呀，要说浴衣，先生我有啊。”Yoko先生在一旁也开始说话了。

　　于是，她拿出来一套紫色的印有黄色小菊花的浴衣，还有一套白色为底，含有2片芭蕉叶的浴衣来让我挑选。

　　Kevalian，亮和我都觉得只需要试那套白色的就可以了，紫色的还是Yoko先生比较适合，事实上先生最喜欢的颜色也是紫色。

　　所以，那天，Kevalian，亮和我都去了烟火大会，先生没有去，她开玩笑说：“她有约会。”我们就没有再深问下去了。

　　夏季的烟火在我的心里无声绽放，我不知被什么莫名感动，默默地留下了眼泪。

　　Kevalian说：“傻姑娘，不要哭泣。”

　　我说：“我觉得，我想把我生命的所有都用来感知。”

　　亮将手轻轻的搭在了我的肩上。

　　那天晚上，我依然是觉得，自己是性格寡淡的人，很多事情不愿意同人分担。但似乎因为认识了Kevalian和亮，我也同样领悟到：百合的香，只有打开窗户才能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