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南瓜

㈠种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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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和冬瓜、黄瓜、丝瓜一样都是清明后播种。
长凤说,种南瓜一般会提前一段时间挖好坑倒点农家肥打底,出苗后每个坑里留1至2株苗。她说南瓜叶子既多又大,如果苗留多了,后面叶子挤在一起不透风瓜反而长得少。
南瓜既可以让茎蔓在地面铺陈,也可搭架子爬藤生长。
我的老家在安吉西南山区,山村土地稀缺,留一整片地铺南瓜藤几乎没有可能,搭南瓜架所占位置也不小,所以要找地种南瓜并不容易。
长凤一直很羡慕那些房子就建在山边的人家(我家房子在村子里面)。她说在山坡底垒一堆土埋上南瓜籽,藤长出来直接爬到坡上,这样就不占地也不需要搭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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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老家村里的南瓜架都是用竹篾和竹梢编成,结实程度几乎可用做简易屋顶。
南瓜架与地面一般斜成差不多75度角,架子底有粗毛竹支撑。
为尽量避免南瓜架遮挡旁边菜的光照,南瓜一般都会种在菜地最靠边的那一畦,让南瓜架往菜地外倾斜。
这样做的前提是菜地外侧为溪流或道路,架子倾斜程度不足以影响人们对溪或路的正常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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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没有沿路的菜地,只有一小块地与村子北面的小溪相邻,且比溪畔供人们来洗东西时走动驻足的小片平地高出两米光景。
这块菜地沿溪侧搭架子种南瓜无疑再适宜不过,我家也的确在这里种了好多年南瓜。
后来有一年夏天下大雨,我家的南瓜架突然倒下,当时村里比我大一岁的女孩桂佳正蹲在溪边给她弟弟洗尿布,还好她有惊无险没被砸到。
但这件事着实太让人后怕,我家从此再没在那块地里种过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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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东窑坦上和村南窑灶头两块坡地上我家各有一小块菜地,两块菜地中都有一座年代较为久远的土坟。
长凤每年都会在两座坟边各种上一株南瓜,南瓜藤就铺陈蔓延在坟上,与杂草和灌木一起点缀着坟头。
很多年里我家所吃的南瓜基本就来自这两座坟上。
长凤说南瓜苗长藤后最好隔断时间就浇点农家肥,定期浇肥的南瓜藤叶会长得更壮实,南瓜也会长得更多更大。
但我家在窑坦上和窑灶头的那两块坡地离村里都有很长一段路,长凤和我爸整天在生产队干活,有时实在没功夫从猪圈里挑了肥赶去那里浇地,南瓜藤叶瘦点就只好瘦点,南瓜也只好能长怎样就怎样了。
㈡吃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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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五月就可以吃上最先长出的嫩南瓜了。
长凤说嫩南瓜有两种烧法。
一是把南瓜肉连同里面的嫩瓤和嫩籽一起切成丝,再用油和盐清炒。
二是在嫩南瓜丝里撒少许盐,搅拌均匀,滤掉汁水,加小麦粉做成饼,再放油锅里煎。
但我记忆里我家好像很少吃嫩南瓜。
长凤说我记的没错,很多年里我家基本就种那么一两株南瓜,除非真没菜了,否则实在舍不得摘没完全长大的嫩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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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些时间南瓜皮从翠绿变成深绿,嫩南瓜就长成半老瓜了。
半老南瓜里的瓤因纤维太多已没法吃,瓜籽也已嫌老,但又还没老成可以嗑的瓜子。
半老南瓜切开后,籽和瓤掏出来当猪食或扔地上让鸡啄食,剩下瓜肉切成块,放锅里用油炒到快熟,再加盐和水焖到熟透。
如果赶时间,可把南瓜稍稍翻炒就放到烧饭锅里的蒸架上,饭烧好了南瓜也蒸熟了。
长凤说早年家里烧所有菜都只有油和盐两样作料,有时甚至连油都没有,即便如此,这样子烧出来的南瓜咬上去酥酥软软带一点甜,也还是很好吃的。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家借住在横埂上化子伯家的一间土房里(那时我和我姐还没有出生,我哥还抱在手上),有一个叫倪光耀的公社干部被派到我们大队工作,大家都叫他倪书记。他因为跟我爸要好老到我家蹭饭,长凤记得有好多次家里没油,只好用仅仅放了盐的炒南瓜招待他。
我跟长凤开玩笑:“妈,那位倪书记老来吃饭,他应该知道我家没油,怎么也不买点带来?”长凤回答:“他也没钱买啊,那时候大家基本都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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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长出来的南瓜农历七月就老了。老南瓜的特征很明显,就是瓜皮从深绿变成了金黄。
长凤说老南瓜摘回家要放一段时间才会真正熟透。我对这说法不太理解,但我知道老南瓜多放些时间味道会更甘甜。
南瓜熟后不久地里番薯也可以吃了。早年老家人很喜欢把老南瓜切成块与番薯一起煮一大锅放开来吃(多半是用来待客)。
煮老南瓜时,带瓜蒂的那块瓜肉是小孩最喜欢的,在我家都归我吃。但如果我几个表弟来了我就没份了,我虽懊恼却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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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人把所有南瓜分为癞子南瓜和不是癞子南瓜两种。
癞子南瓜的皮看上去跟癞蛤蟆的皮肤一样疙里疙瘩,粗糙外表里的南瓜肉很厚,无论嫩老,也无论怎么烧,咬上去都粉粉糯糯好吃得很。
表皮光溜溜的非癞子南瓜肉很瘦,嫩瓜味道还行,半老后跟癞子南瓜比味道差得不是一点点。
南瓜多的人家招待客人只用老癞子南瓜,非癞子南瓜老了都给猪吃。我家南瓜少,所有老南瓜都当个宝,猪就没这个口福了。
另外长凤说老南瓜如果放得过久有点干了,也可切成块蒸熟晒干当零食吃,咬上去甜甜的很有嚼劲。但长凤也只是这么说说,我家以前从没有哪只老南瓜放干过。

㈢南瓜种和南瓜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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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人都选癞子南瓜做种,而且是“越癞(也就是皮上疙瘩越多)越好”,据说南瓜肉的好吃程度与瓜皮的“癞”成正比。
做种的癞子南瓜老了摘回家不要再放,因为时间长了还是会有烂掉的风险。
把南瓜种切开,掏出瓜籽(切记不能洗),放太阳下晒干,再用纸片或布头包好,跟其它菜籽一样悬空挂在横梁上(防老鼠偷吃),留待来年清明后播种。
那些不做种的老南瓜,无论是不是癞子南瓜,也无论派什么用场,切开后第一件事都是把瓜籽掏出来,洗净,晒干,藏好,来客人时再取出来现炒现吃。
不过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没有太多南瓜籽,有限的那一点一般只用来招待稀客或贵客。

㈣南瓜团和南瓜发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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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南瓜的另一吃法是做南瓜团子。
光绪本《周庄镇志》载:“南瓜,可和米粉作团。”
同治年间《湖州府志》则说番瓜(即南瓜)“可煮可炒或和米粉作饵曰番瓜圆子”。
可见类似食用方式在很多地方都早已有之。
凡老南瓜都可用来做南瓜团,是不是癞子南瓜无所谓。
长凤说做南瓜团的米粉一般用四成糯米粉与六成五零九米粉(五零九是早年老家的一个晚稻品种,口感比一般米细腻柔软,又不像糯米那么软黏)掺配而成。
老南瓜掏掉瓤和籽后切块放锅里煮熟,去掉瓜皮。熟南瓜肉冷却后用筲箕滤掉汁水,加入米粉搅拌均匀,揉成面团,做成馒头,然后放蒸架上蒸熟,便可吃上软糯香甜的南瓜团了(老南瓜本身已够甜,所以做南瓜团一般不用放糖)。
熟南瓜肉也可与麦粉相拌,揉成面团后用酵母发酵,再切成糕状蒸熟,就是松软清甜的南瓜发糕。
南瓜团和南瓜发糕虽然好吃,但早年村里各家似乎都不常做。
长凤说这不仅因为像我家南瓜少的缘故,还因为那时无论米粉麦粉都要自己手工磨制,村里大部分人家没有磨子,只能到有磨子的人家借用。
她说推磨子吱呀吱呀很打扰别人,次数多了终究不好意思。

㈤南瓜头和南瓜叶、南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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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南瓜头,是包括南瓜藤顶端的嫩芽、卷须、未展开的嫩叶以及连接它们的细嫩茎段在内南瓜藤叶的总称。
长凤说,如果家里南瓜种得够多,可留几株专门剪南瓜头吃。
南瓜头剪了会再长,长了又可再剪,如此可吃一整个南瓜季。只是这样就不能再指望南瓜藤上长南瓜了。
老家人烧南瓜头很有讲究。
南瓜头摘下后先像剥豆角筋一样撕掉茎段外层的“老筋”,然后放竹篮或筲箕里搓去绒毛,再用淘米水浸泡促其稍微软化。
烧南瓜头一定要用饭汤(饭煮开时浮在面上的浓郁汤汁)。
把南瓜头切成小段,放油锅里大火翻炒,继而倒入饭汤,小火焖煮至软烂入味。
这样子烧出来的南瓜头既有饭汤的温润,又有南瓜藤叶的清香,吃上去颇柔嫩可口。
长凤说无论多忙,立秋这天她都一定会抽时间去给南瓜浇肥。她说如果这天浇足了肥,后面南瓜藤就会继续长秋瓜和南瓜头。
立秋后新长的南瓜已来不及变老,一般会把嫩南瓜和南瓜头切一起烧,加了嫩南瓜的南瓜头味道还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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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南瓜叶也可摘了当菜,不过吃的不是叶,而是连接叶与藤之间的叶柄。
烧南瓜叶柄和烧番薯杆一样,先撕皮,再切成段,然后放油锅里用青椒蒜瓣翻炒即可。南瓜叶子多,稍微摘一些不会影响长瓜。
长凤说南瓜花也可切碎了煎鸡蛋,不过要记得去掉它的花蕊。

㈥和外婆家有关的南瓜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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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南瓜,就不能不提我的外婆家。
我外婆家在比我家更深的大山里。我外公在山边的石头缝里东一株西一株种了好多南瓜(外公另外还种了好多葫芦,我家舀水用的所有葫芦瓢都是外公的劳动成果)。
我记得小时候外公外婆常托人给我家捎来南瓜,外婆有时还会送来做好的南瓜团。
外婆家边上有邻居兄弟俩分别叫加根和小友,我也叫他们舅舅。他俩的妈妈是一个很矮小的老太太,独自住在一间小屋里。
老太太好像种了很多南瓜,我暑假在外婆家玩,许多次看见她卖南瓜给其他邻居。
我清晰记得老太太站在自己的小屋门口,把南瓜放在一只竹篮里,用一根老式的小杆秤称重。我甚至还记得旁边竹林被风吹过的窸窣声,以及四周像网一样密的一刻不歇的蝉鸣。
那都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END
注:文中图片分别来自红动中国网、昵享网、摄图网、百度百科
作者简介:九月漫漫,又名九月,70后女子。
“播种、浇水、劳作、收获。
就这样,度过一生。”
——维尼夏·斯坦利-史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