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妈妈》(荒诞派短篇小说)
杀死妈妈
作者:袁飞
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但我今天上午杀死了她。
她给我做的饭菜还在桌上,等下我洗完手就要把它们吃完。
妈妈是个善良的人,喜欢收养小动物,给我织毛线衣,小时候还帮我纳过鞋底,但我还是把她杀死了。今天的午饭只有我一个人吃了。
我吃得很饱,躺在阳台上,虽然我背对着她,但我仍能感受到她善意的目光在后面看着我,她希望我过得好,在没有她的日子里。
我晒了会太阳然后着手把妈妈的尸体装在木箱里,这还是妈妈的嫁妆。我一个人吃力地抬着她走下楼梯,邻居们问我抬的什么,我说大概是一箱子书吧。
邻居的儿子帮我一起抬下楼。我用三轮车把妈妈的尸体运出城,然后把她埋在山坡上。
回城时已是傍晚,灯光照耀着城市,我跟邻居们打完招呼就回屋睡了。
我躺在床上,读了会儿梅里美的几部小说就睡了。
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八成又是楼上的老头儿在洗漱。
我穿着睡衣,在阳台上眯了会儿,楼下的小城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我给自己煮了碗面条,面条加荷包蛋,这是我从小最爱的食物。每天都是从一碗面条加荷包蛋开始。
妈妈死了,我并不觉得缺少什么。
我可以自己做饭,读书,写作,偶尔听场摇滚乐,挤挤地铁,看看年轻人在街上卿卿我我,世界欢乐祥和,让我既陌生又温暖。
我就这样过着我平淡的日子,偶尔给女眷写信,她们大部分是我的读者,或者偶尔在街边认识的姑娘。
我喜欢在街边认识姑娘,这是我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的爱好,你不知道当你坐在地铁上,和一个陌生姑娘搭讪多有趣。
或者你在站台等公交车,她就坐你旁边,春天的云朵飘来飘去,你和她聊起卡夫卡或者随便哪个外国作家的书,你们为某一个情节会心微笑,为遥远的巴黎哀叹。
你们聊了很久,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她笑得前俯后仰,让别人误以为你们是一对热恋的情侣,你们错过了一趟又一趟公交。
是的,妈妈死了,但日子还是照样过着,我把陌生姑娘带回家,让她看我曾写过的书,抚摸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脊,然后我把她放在床上,我们好好看着,因为我们并不熟悉。
我们看了很久,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体上,然后我们突然像两只觉醒的野兽互相撕扯着。
这真是美妙的时刻,她穿衣服,她回头微笑,她开门,然后留下来你和你那凌乱的床,你就这样在一点一点倾斜的阳光下发着呆。
像一只煮熟的火鸡,默默地看着插在自己身上的筷子,觉得空虚,快乐,而不可思议。
后来你们没有再联系,有一阵子你甚至怅然若失,你还是去那个公交车站等车,想象那天她坐在旁边开怀大笑的情形,然而这次只有你一个人,和怀里那本你很少翻动的不知名作家的书。
是的,妈妈死了,我有时快乐,有时沉默,总是期望遇见一段从未遇见的人生,她和我分享她那陌生的世界,听着她也许从未对人提起的秘密,挑起她心底最原始的欲望,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我们没有身份,只是一对坦诚相待的裸体。
我们不是谁的妻子或者丈夫,我们不是公务员或者打字员,我们也不是谁的儿子或女儿,我们不需要假模假式的微笑或虚与委蛇,我们只是偶尔在街头遇见的一对肉体,在擦肩而过时彼此悸动了一下。我们聊天,终究是为了拥有彼此。
然后在拥有彼此之后一切神秘规则都已打破,我们又开始可怕地熟悉起来,于是我们永不相见。
你就过着可怕而又安静的生活,有时望着飘来飘去的云朵哈哈大笑,有时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狠狠哭泣,是的,妈妈死了,其实你并不悲伤。
你晚上十点就躺在床上,看几页卡夫卡的小说便安然入睡,早晨八点准时醒来,听着疯狂的音乐,在房子里一个人扭动着身躯,然后你还是吃完荷包蛋下面,安安静静地靠在躺椅上,在冬日的暖阳下看着下面舒舒服服的小城。
日子舒舒服服,舒舒服服得你想从阳台上跳下去。
跳下去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快乐,不是因为无所事事,而是因为轻,你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轻。你身体健康,生活枯燥而有规律,习武,偶尔约会,发呆,不缺钱花,但还是觉得自己轻。
是那种走着走着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的轻。
你凌晨被卡夫卡的小说吓出冷汗,下午你和不知名的姑娘约会,一起开怀大笑,痛饮,没有妈妈的唠叨,她现在被你埋在山坡上。突然你站起来,对着姑娘吼:“出去!滚出去!”姑娘吓得面容失色,慌慌张张地穿着衣服。
“疯子!”她甩了门,狠狠骂道。
你饥肠辘辘,浑身散发着精液的味道,你开始到处找吃的,冰箱,柜子,厨房,你甚至吃起了白菜心,你什么都吃得下,像一只饿了三天的狼。你开始啃生面条。
半个小时后,你在灯光下开始忙碌,垫板被你剁得啪啪响,锅里正炖着你最爱吃的猪脚。
你吃了些白米饭,一碗猪脚汤炖的大白菜,一小碗米酒,半只猪脚。你感觉自己的肌肉在房间里慢慢缩紧,生命力在一点点地聚集。黑暗里你忍不住慢慢微笑起来。
是的,妈妈死了,第二天阳光初照,你在小河边漫步,带着一暖壶热茶,城市在阳光下慢慢舒展,露出它那毛茸茸亮闪闪的爪子。
又是一个舒舒服服的早晨。
2016-1-30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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