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不忘初心|笑红尘
琅琊令之不忘初心|笑红尘
一
山是翠绿的，微雨后更是青翠朦胧，偶尔伴着风拂动树叶的低语，竟起了一种仙意氤氲的飘逸。
透过树叶罅隙，那掩映在半山的桃林粉得恰到好处，朵朵桃花在枝头微颤，花瓣上不时有水滴滑落，溅起丝丝清凉。
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在桃林间的空地上舞着剑。她时而腾空，若轻羽随风，时而回首，蓦然长剑铮铮。衣袂飘飘，剑影闪烁，若一首诗，含着起伏跌宕的韵律。然而剑气映照下的一招一式，却无不透着一股杀气。
她的神情是冷的，冷的如同深秋里那一泓池水，清澈却深邃。她的美是冷的，冷的如同冬雪天里的冰花，清丽却凉彻骨髓。
在旁边的一棵桃树下，立着一位穿着淡蓝色衣衫的姑娘，她看上去有些芊芊弱弱的样子，瘦长的身形隐藏在长长宽大的衣裙里，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起。由于刚煎服过中药，那股淡淡的药香还在周围的空气中似有若无地飘着。
她正用热切的眼神看着这个舞剑的女子，那欣喜的样子就好像是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武功一般。她是几个月前由绛洞洞主长亭子从山下带来的，原先的名字里有个蓝字，大家都叫她蓝儿。
那位穿白衣的女子叫沈傲雪，是长亭子的弟子，来到这绛洞山也已经七年了。
此时，沈傲雪舞剑已到收式，只见她挽了一个剑花，信手将剑向一枝桃花劈去，寒光携着剑气，随着长袖飘曳，那一枝桃花纷纷扬扬，散落成花瓣落下，树枝还在不停地颤动。
“好哦，好哦！”
蓝儿拍着手，俊俏的脸上露出澄澈的笑容。
沈傲雪看了一眼蓝儿，神情依旧平静如水。显然她对自己的剑术还是不满意。她本想着利用剑气将那一枝桃花斩落成花瓣，桃枝岿然不动，没想到还是心不静，力度控制得不好，剑气仍是波及到树枝。
“沈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啊。”
沈傲雪收了剑，依旧有些落寞。还差得远呢，就凭现在的功力，我根本报不了仇。
一想到报仇，她的胸中立刻就涌起无穷的怒火。
那个黑夜，那个充满杀戮和恐怖的夜晚，刀光，血光，残破的灯笼，凄声的惨叫，倒地的尸体，无一不在刺激着她的感官。她躲在那间窄小的暗室，大气都不敢出，眼睛里的泪水早已被恐惧冲击得四处奔流。
可是她记得那张脸，那张得意忘形之后，摘下蒙面黑巾的脸。还似乎依稀听到一句得意洋洋的话：“即使你有旷世的武功，也抵挡不住背弃朝廷的惩罚！”
她要报仇！
因为这个信念，她可以对自己发狠，拼命练功，不顾一切。
“沈姐姐，你不高兴啦？”
二
沈傲雪猛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刚才的失态。蓝儿是个小姑娘呢，那么天真纯洁，像这微风中的桃花一样，不沾染一丝浑浊，自己怎么能这样啊。
“没什么蓝儿，姐姐刚才为自己的剑术懊恼呢。”
“沈姐姐练得真的很好呢！蓝儿这几天读《南华经》，每每读到《逍遥游》里的句子，就会想到姐姐练剑时的姿态和气势，觉得那些描写应和沈姐姐的剑术最是贴切不过，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蓝儿一边背诵，一边有些摇头晃脑，她那可爱的样子，一下子把沈傲雪也逗笑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正在这时，绛洞洞主长亭子走了过来，身后是她的大弟子杜若。沈傲雪见是师傅，急忙拱手施礼。
“师傅，我在说沈姐姐练功呢。”蓝儿抢先和长亭子说道。
“师傅好像听你们两个在说《南华经》，你们诵读《南华经》可有收获？”
蓝儿听到师傅问起功课，调皮地吐舌一笑，转头看向沈傲雪。
沈傲雪知道蓝儿刚刚读《南华经》，肯定说不出很多道理，于是她先开口说道：“蓝儿刚刚读《南华经》，就已经读出了其中的逍遥和飘逸，真的很难得了。”
“嗯，蓝儿是个有悟性的孩子。傲雪，你跟随为师多年了，这些年研习《南华经》有什么见解？”
“弟子觉得《南华经》笔意洒脱，涵盖的内容博大精深，这些年也只能窥其皮毛。”
“说说看。”
“就像刚才蓝儿背诵的那一段《逍遥游》，除了意象的恢弘和洒脱，我觉得还蕴藏着道家内气修行的道理，北冥之鱼，应该是意指下丹田元气之根基，化而为鹏，则是内气上行的意思，飞至南冥，即为沿督脉而上，至泥洹宫顶门，最终打通任督二脉。”
长亭子听了沈傲雪的讲述，点了点头。“难为你跟随为师这么多年，能悟到这样的境界已属难得。”
“师傅一席话，定是其中还另有别的深意，还望师傅指点一二。”
长亭子听了笑而不语，转头对身边的大弟子杜若说：“若儿，你来这绛洞时间最长，平常听到为师的教诲最多，你说说你的看法。”这杜若一直是比较沉稳之人，平常不苟言笑，只是专心习经练武，是以她的修行最高。也深得师傅青睐。此刻见师傅让她讲，她急忙拱手应声。
“方才傲雪师妹说了经中所蕴涵的内气行止，的确是说出了精要。要让弟子再说，我觉得那还可以有更宽广的引申。人所处天地间，见到天地万物，形形色色，而这万物的生命都是一息之气，万物之间相互生灭变化而存在，这是天地万物的气化互变。于人而言，修行要达到与天地精神合一，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最终升到更高的层次。”
“若儿说得好，修行到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最终的境界就是内圣外王。”
“师傅，师姐说得深奥，弟子一时还难窥其深意。”
“嗯，傲雪，很多东西还需要详加研读，细细领悟，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师傅刚才远远地看到你练剑的情形了，你的气势还不够沉稳，还没有达到气韵与万物和的奥妙。要继续读经练剑。剑，本来就要做到神定气闲，应该有立狂风暴雨不崩的气势才会达到一定的境界。”
三
夜已经深了，无月，云层厚积。窗外黑漆漆一片。
沈傲雪手里拿着一卷书，坐在案前秉烛夜读。自从上次师傅和师姐在桃林说了那番话之后，她虽然听得懵懵懂懂，却有种豁然开阔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觉得以前的感觉太狭隘，所以她在翻书，想从书中寻觅到真义，她更加勤于练剑，想从那些一招一式，气运行止中悟到更深的道。每每她想深入一步时，却总是觉得它们就在前面，差一点就可以触及到，可是总是差那么一点。
她有些苦恼，有些困惑，她想突破，想冲出自己以前的局囿。究竟应该如何做？
那本手中的书卷已经不知翻看了多少遍，那些一招一式不知练习了多少回。可是她还是如在漆黑无光的夜里行走，总也冲不出那些黑暗。那道星光，那道星光在哪里？
窗外起风了。
云层更加黑暗，漆黑的更加漆黑。风起处，山动树摇，如密林深处野兽的嚎叫。旋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雨，倾盆而下。
沈傲雪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大雨。狂风吹得窗户和门扇哐哐作响，雨水肆意，一点也不怜惜树木的飘摇。
她忽然想起了师傅说的话：“剑，本来就要做到神定气闲，应该有立狂风暴雨不崩的气势才会达到一定的境界。”想到此，她眼前一亮，此时不正是狂风暴雨吗？
更衣，执剑，头带竹笠。一道白色的身影冲入雨中。
雨哗哗落下，沈傲雪一袭白衣长身站立，雨水击打在竹笠上溅起水花，并在竹笠的边缘形成一圈雨帘。她双眼目视前方，拔剑起势，剑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寒光。
在此刻，她凝神静气，仿若天地之间的大雨与她无关，她，只是这宇宙里一粒微尘。风声，雨声似乎都已静默，那些地动山摇宛若慢镜的默片，不再泛起一丝震撼的气势。
掀起震撼的是她，是她自己，还有她的剑！
此刻，她沐天地之灵秀，剑的挥洒带着剑气的恢弘，衣服就像鼓满风的帆，张扬而又充满气韵。白色的身影在雨中起舞，雨花、剑花，行云流水，气壮山河。她的神色更加沉静，她的眼睛更加深邃，人和剑似乎已经合而为一。
她悟到了！
她的神情开始有些喜悦，转而有些兴奋，我可以拥有报仇的功力了。
风雨涤荡着那些过往，此刻清晰而来，那些惨烈，那些凄声惨叫，那些倒下的尸体......默片忽然变成轰轰的雷鸣，杀戮，嘶喊，她内心复仇的欲望开始膨胀，愈演愈烈，她觉得自己忽然失去了那份流畅的气息，内气到处乱窜。
她啊的一声，倒在了雨水里。
四
醒来。慢慢睁开的双眼。周围的景物由模糊渐渐清晰。
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屋里的陈设，木色的案几，线条简洁的椅子，雕刻着花纹的柜子，柜子里的书卷，瓶瓶罐罐，一切都沐在这样的光里，那样安静，那样清幽。
一股淡淡的药香在房间里缭绕。
她扭头看向床边不远处，炉子上药锅在慢慢地沸着，憔悴的蓝儿，眼睛肿肿的坐在光影里，用手中的蒲扇轻轻扇着炉火。
听到声音，蓝儿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到了床边。
“沈姐姐，你终于醒啦！我们这几天可担心啦。”一边说着，蓝儿的眼中又溢出了泪水。
看着蓝儿那纯真真挚的神情，沈傲雪心中也十分的感动。
“我这是怎么了？”
“沈姐姐，你都躺了三天啦。我和师傅他们都急坏了。”
沈傲雪慢慢回忆起来，她记起了那个黑夜，那天的大雨。大雨里，她在舞剑。
“要是你一直不苏醒，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说着蓝儿的眼睛里又开始湿润。
“谢谢蓝儿对我的照顾，这几天你一定累坏了，你自己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这样照顾我。看看你，眼睛肿肿的，头发这么乱，快去好好梳洗打扮一下吧。”
沈傲雪是个外冷内热的女子，平日里也大多是一幅冷若冰霜的样子，可是她内心却和外表完全不一样，此时她克制住内心的感动，尽量用平和语气和蓝儿说。
虽然才短短几个月，但是她看得出蓝儿对她的依恋和崇拜，她的内心里也极喜欢这个姑娘。这次看她为了自己如此挂心，对她的疼爱更加深了几分。
五
半山的桃林，阳光洒照，桃花在阳光下更显得亮丽。
“好呀，好呀！”蓝儿兴奋地鼓着掌，冲着沈傲雪开心地喊着。
沈傲雪一袭白衣，手中剑挽了一个剑花，向一枝桃花劈去，寒光携着剑气，随着长袖飘曳，那一枝桃花纷纷扬扬，散落成花瓣落下，树枝兀自静立在树干，没有颤动一丝一毫。
她从容地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花瓣，还剑入鞘，面色如水。
“沈姐姐，这次树枝纹丝不动呢！恭喜沈姐姐大功告成！”蓝儿跑到沈傲雪身边，一脸喜色。
“嘻嘻，姐姐尝尝我亲手做的玫瑰阿胶糕。”
沈傲雪接过蓝儿手中的一枚玫瑰糕，细细品味着入口融化的清香。她也很为自己功力的进步感到欣慰，那一夜雨中的顿悟，似乎让她一下子放下了某种桎梏，心忽然有了海洋一般的感觉，浩瀚而又广博。许多以前招式现在再使出来就如同在广阔的大海畅游一般，变得大不相同，气息更长久，动作也更疏阔。
“沈姐姐你知道吗？我几天读经，又看了姐姐舞剑，忽然有了新的感悟。”
“有什么感悟？”
“姐姐的剑术现在有了大开大合的气势，行云流水一般的美。感觉姐姐像大海，浩瀚广阔。”
“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嗯，那是自然，沈姐姐就是海！就像经书里说的，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边说着，蓝儿又开始摇头晃脑，一幅可爱的样子。
“姐姐，这几天我想了，我要给自己起个名号，就叫微蓝若海。我也要像姐姐那样有海一样的宽广。”
“这个名字好！以后蓝儿就叫微蓝若海！”蓝儿那一脸认真的样子，把沈傲雪又逗笑了。她此时武功已精进如斯，心内欣喜也是自然。
忽然，她意识到自己这几天在想这些的时候，好像淡忘了复仇的怒火......
六
“若儿，此次下山，可曾打探清楚？”屋里传出来师傅绛洞洞主长亭子的声音。
本来要推门而入的沈傲雪听到这话，停住了脚步，躲在一旁偷偷地听着。
她来找师傅是因为有困惑要让师傅开解的。这段时日，她的武功大大进步，已经进入了一个很高的层次，师傅都说她照此下去很快就会练到最高的无上境界，她自己也意识到进步，心境也比以前静了很多。
可是目前的困惑是，她越练功，越读经，心性却似乎难以拾起以前的初心，心中的复仇之意竟慢慢开始淡了，她为自己这样漠视初衷而觉得羞愧。她不想这样，她还记得那些场景，她必须要一直保持那种刻骨地仇恨，她必须要报仇。
“师傅，弟子打探清楚了。蓝儿的爹爹目前已被皇帝派人押入大牢。”是杜若的声音。
“唉，前几个月，蓝儿的爹爹已有这样的预感，所以才把蓝儿托付与我，没想到发生的这么快。”
“师傅，蓝儿的爹爹究竟为什么入狱啊？”
“说来话长。这其实牵涉到傲雪家的灭门大案！”
什么！蓝儿的爹爹竟与自己家的事有关？沈傲雪无意中听到这么惊人的消息，大吃了一惊。
“我也是在这几年不断查访的过程中慢慢理出头绪。当年，皇帝说亲自安排人员暗中查访傲雪的爹爹沈中钰，其实是布局陷害沈家，蓝儿的爹爹不明就里，接到密令时信以为真，以为沈中钰真是叛乱之人，率众绞杀了沈家。”
“沈中钰虽是朝廷中人，却也是名冠武林的一代大侠，他和武虞派甚有渊源，武虞派掌门曾赠他一支信火令，关键时刻可以发出信号求救。”
“沈中钰的威望让皇帝感觉到了危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陷害。那夜也是他发出了信火令烟花，师傅才有机会潜入沈府救出了傲雪。”
“那蓝儿的爹爹现在又为何入狱啊？”
“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历来如此。蓝儿的爹爹后来知道事情的缘由，非常后悔，他对师傅说，随时等着沈家的后人复仇。”
“那傲雪和蓝儿怎么办？”
“唉，这个为师一直没有想出万全之策。这次让你下山打探情况，也是为了看看蓝儿家的危机是否过去，没想到......”
屋里一阵沉默，长亭子和杜若都不再说话，感觉出他们内心的沉重。沈傲雪听到了这惊人的消息，也无心再找师傅，闪身回房去了。
七
师傅和师姐的对话犹在耳，蓝儿那纯真可爱的样子在眼前闪现，她的依恋，她的关切，她崇拜的眼神，这一切都让沈傲雪顿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间没有门窗的屋子，不知如何寻得出口。
她坐在那里手里抚摸着长剑，心里一片空白。
初心，昔日里那曾经万分笃定的信念一下变得模糊了。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却是这样的现实，这红尘过往，多么可笑！
这手中的剑，代表着一种追求，而这种追求的终极是什么？
追随初心，顺从天道，听上去似乎和谐，却又是多么矛盾和无奈。当情、境、时、空，斗转星移，不复当初，初心的初衷又是什么？
一剑起，追云逐日，去达到终极的剑道。一剑落，血光凛凛，却又会有多少的落寞。
红尘中多少过往事，泪如雨，情无声，月圆月缺，终会渲染了走过时光的虚空。
沈傲雪，手握长剑，呆呆地立在那里，宛如一尊玉雕的美女，在风中飘逸......
琅琊令之不忘初心|笑红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