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嗨,肖,如果你在看这封信的话,那就证明,我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会死掉呢,这是一个有点复杂的故事,与你有关。
2015年9月15日,我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在新生报告处等待着。
“一个人来报告的吗”我转过头,一个穿着白t牛仔裤,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站在我身后,“我是学生会的,我叫肖,帮助新生报告,你东西这么多,我先带你进去吧。”我一直是个不爱与陌生人沟通的人,说了句谢谢就再也没说话。你倒是无所谓,送我去寝室的路上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学校的情况,毫不在意我的冷漠。离开的时候你说“别太紧张,习惯了就好了,大学总是需要多些社交的,有困难记得联系我啊!”我还是只说了句谢谢。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别人只当我的沉默是故作高冷,细心开朗的你却看出了我的局促,也许,可以试试吧,我想着。
一个月过去了,还是不太行哎,班上的同学都打得火热了,我还是像个局外人一样,交朋友这种事,不适合我吧,就像加入学生会一样,办不到的。我这么惆怅的想着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叫住了我,你手上拿着一沓学生会的招聘传单向我走来。“大学生活如何啊?要不要来学生会?”我自是不愿意,你却直接为我报了名。后面的面试,莫名其妙的顺利,就这样,我进了学生会,身为部长的你,不断鼓励我,慢慢的,我和大家熟络起来。
很感谢你,曾经那样帮助过我,我以为一切都要变好了,直到12月31日,2015年的最后一天,我的母亲来了学校。
那是特别混乱的一天,我的母亲,一手扯着我的头发一手拍打着我的头,将我拖到走廊上,问我为什么要来上大学,家里开销谁来赚。同学只是围观,老师只敢轻扯几下我的母亲,嚷嚷着叫保安。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我很绝望,我觉得自己完蛋了,不是怕被打,是怕别人的冷眼嘲讽,躲到哪里,都躲不掉啊,我闭上眼,心想,就这么打死我吧。预想的疼痛没有出现,我缓缓睁开了眼,你拽着我母亲的手,怒目而视。不一会儿,保安也赶来了。一场闹剧终于平息。
你送我去医务室,陪我上药,整个过程我一句话也没说,你没有询问,只是默默陪着我。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还是有不一样的啊,我想着,有你这样的朋友,日子应该不会太糟的。
可是我,低估了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也低估了我母亲的“影响力”,是啊,我的母亲,是个臭名昭著的瘾君子,五年前,她带着我弟弟去乞讨赚她的“续命钱”,弟弟小,整天嘻嘻哈哈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凄惨,怎么要钱,我的母亲将我弟弟按在地上,逼迫他给过路的人磕头,全然不顾弟弟的哭闹,弟弟红肿的额头她也视而不见。这段视频在网络上受到了极大的关注,他们义愤填膺地表示要为我弟弟惩罚这个没有良心的母亲。于是,我的母亲被送去了戒毒所,我的父亲带走了我的弟弟,父亲说“儿子,好养活。”三个月后,我的母亲回来了,毫不意外的,再次染上毒瘾,毒瘾发作就打打我,让我别只在课后去饭馆打工,白天也去,别上学了。这是我全部的故事,我知道,和你听的不一样,对吧。
人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样才算得上一个合格的讲述者,客观复述从来不是他们所愿,不给这个故事加一些自己的见解,添油加醋一番,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受欢迎的叙述者呢?于是啊,他们说“放学再去打工,要养自己还要给她妈妈吸毒钱,得赚多少,晚上,赚的多,不用我说,懂了吧。”“她爸为啥要走你们知道吗?她是她那个吸毒的妈和毒友生的野孩子,对,你说的对,所以她爸不要她,嫌她脏呗。”
难听吗?还好吧,我早就习惯了。
更何况,还有你。
你和我的亲近显然引起了你别的朋友的不满,他们在经过的时候总是叹一口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你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于是,流言更甚“肖居然跟那个吸毒女在一起了,太恶了吧。”“肖居然喜欢公交车,不怕得病吗。”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了辅导员耳中,我想,辅导员勒令你离我远点了吧,毕竟你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人,全系的骄傲,跟我这样的人牵扯起来,太不合适了。于是,你不再与我亲近,最多就是在人群中给我一个微笑。
我可以理解的,也能接受。真的,我早就习惯了。你不是说了吗,习惯了就好了。
你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生活轨迹上,还是那么耀眼。我看到你和我的舍友亲密起来,他们说,真是郎才女貌。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那天看到你俩走在一块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啊,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疯了似的扑过来,而你,冷眼旁观。我再次闭上眼,这一次,没有人替我拉住那只手。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收回你的温暖呢?
不,应该问,为什么要给我你的温暖呢?
那天,我没有回寝室,整夜我都在路上游走,我想走出这操蛋的世界。
当时临近期末,被骂狐狸精的日子没有几天,同学们就都回家了。我当然不会回去,找了个最便宜的出租屋,去便利店找了个工作。
便利店最大的坏处就是,谁都可以来。
我常在想一个人的脸皮为什么可以这么厚,我都如此无视你了,你却还是不厌其烦的跟我打招呼。
而我呢,该死的犯贱。
三十多天的寒假,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开学后,你又疏远了我,我对你的好感完全充斥着我的大脑,只当你是怕辅导员多管闲事。只在私下里保持着联络。
学校里面的人已经讨论起来新的八卦,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不用再躲避了呢?终于,我鼓起勇气,发了好长一段话向你告白。却没有等到你的回复,我想,大概是太晚了吧。
第二天,那段告白出现在了贴吧里,还有一张附图,是我在换衣服的照片,看背景是之前写生的时候住的酒店,一定是我那个舍友吧,你不是说,你们没有联系了吗?
我本以为,我又要接受新一轮的“洗礼”,可是,我却没有受到猛烈攻击,相反地,发帖人被骂得体无完肤。他们愤怒地表示要揪出这个变态,就像当初要将我母亲送进监狱的那群人一样。
按理说,我应该高兴,可是当我看到你拿着处分通知接受全校批判的时候,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去找了你,你说了什么你记得吗?
你说,你对谁都好,让我别自作多情。你说,寒假她不在你太无聊找我消遣。你说,我痴心妄想,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你让我滚的远远的。
我没有愤怒,我只是嫉妒,我给你看了看录音笔,我说,偷拍的人也要负责。说完我就离开了。你追了出来。
我很后悔,我不该给你看录音笔的,你应该也很后悔追出来吧。
学校边的小路我特别熟,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爱闲逛,我甩开了你,我靠在墙边休息。然后,来了几个流浪汉。我挣扎,哭喊,我知道你听到了,我知道你过来了,我看见你从墙角探出了脑袋,看见你落荒而逃。
我想,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果然一个爱我的都没有啊。
我在医院的时候,你来了,你说了句对不起。好轻巧啊。
浴缸的水放满了,水温40度,刚刚好。
我刚刚划开了我左手的动脉,好疼啊,水一下就红了。
趁还有力气,要赶紧划开右手动脉了。
再见。
嗨,莞,如果你在看这封信的话,那就证明,我已经死了。
为什么我会死掉呢,这是一个有点复杂的故事,与你有关。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新生报告处外,小小的你,提着行李。本着学生会部长的职业操守,我问你要不要帮你拿行李,你怯生生的说了句谢谢。你一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躲躲闪闪,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咪,也特别像从前的我。就是因为这一点吧,我一直关注着你,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想没有吧,你总是走的很快,还总低着头。
学生会宣传那一天,我终于找到了机会与你搭话,意料之中的,你拒绝了我,我呢,就是脸皮厚,直接替你报了名。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觉得我热情也好强势也罢,这都不是我这么做的原因。我自大的想拉你走出“苦海”,就像我曾经做到的那样。你应该能猜到了,你能顺利进入学生会,确实是我暗箱操作,现在我很后悔,不过在当下,我觉得那是个正确的决定。为此,杰还嘲笑了我,对了,杰就是那个拉我出苦海的人。
15年的最后一天,大家讨论着晚上要去哪儿跨年,突然听到一阵嘈杂声,我到走廊上一看,你被一个中年妇女扯着头发,我制止了她。你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之后,流言四起,本就不擅交际的你更加封闭自己,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苦海计划就此失败,有一个人陪着你应该会好受一些吧。
我与你的亲近引起了我一些朋友的不满,特别是杰。好言劝解显然没起到作用,杰告知了辅导员,作为即将要代表学校去美国交流学习的人,辅导员不允许我有任何负面传闻,他警告了我,更准确地说,威胁我远离你否则就扣下我的奖学金。杰也用钱威胁我。我妥协了。
是的,我很缺钱,杰,是我的金主,杰别的哥们都说我是杰包养的小白脸,没错。很惊讶吧,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很想说,只是每每要开口,就想到你对我的夸赞,如果你发现这个你认为的“完美学生”拥有比你更不堪的过去,你还会理他吗?所以我怂了,我什么也没说。
可是,良心还是过不去,我们如此相似,我放不下你,看着你被人指指点点,我很心疼,心疼你也心疼过去的自己。我去找了你的舍友,希望她能跟我说说你的近况,因为我总是询问你,引起她的不满,她突然发了你在酒店的照片给我,扬言再问你的事就将照片曝光出去,我又一次妥协了。在她打你的时候也默不作声,我跟自己的良心说:你做的对,照片曝光对你伤害更大。但我知道这是谎言,我怎么敢得罪我金主的妹妹,怎么敢得罪他们那样身世显赫的人呢?
我想着,就这样算了吧,随你去了。
可是,好巧不巧,我在便利店看到了你。
一次,两次......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只要脸皮厚,什么事都能办成。
三十多天的寒假,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开学前我跟你说在学校保持距离,我说,我怕辅导员找我麻烦。实际上,我是怕杰,他的占有欲,太可怕了。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发的短信,杰看见了,他很愤怒。
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对他说:“你不就是给我几个臭钱吗,我每天陪你还不够还吗?”我说:“我不要你的钱了,咱们从此互不相关。”
我太愚蠢,太天真,我应该想到,他会报复的。
他找人砸毁了我母亲的小店,那群混混让我老实点,说,这只是一个小教训。
当我回到学校,我成了那个被大家口诛笔伐的“变态”。我不想反驳,我不敢。
你哭着来质问我,我说了些狠话,我不想再连累你了。
可是你,拿出了录音笔,说要曝光杰的妹妹。
我追了出去,小巷里的路我不熟,我跟丢了。突然听到你的惊叫声,我找过去,看见几个混混将你按在地上,撕扯着你的衣服,我正准备上前,却突然愣住了。这几张脸,我见过,在我母亲的店外。我又怂了,我不敢。
我站在巷口的时候,有人拍了照片,我,不仅仅是变态了,还是个没有人性的怂包。奖学金没了,交流的机会没了,学校要开除我。
每夜每夜,我都做着噩梦,一会看到你挣扎着想推开那些个混混,一会看到年幼的我被我的继父按在床上......我看到你绝望的双眼,看到母亲被殴打时痛苦的眼神......看到躲在角落里不敢吱声的我。
我憎恶自己,从肉体到灵魂。
我好希望自己能勇敢一次啊,就从向你坦白道歉开始吧。
我去了医院,你一直看着窗外,根本不想见到我。算了吧......
我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离开了。
我回了趟家,母亲正打着电话恳求校长留下我,卑微到了尘埃。
我的存在,只会给别人带来无尽的麻烦吧。
金胜大厦,55层天台,这里的风景真好。
最后了,让自己勇敢一次吧。
莞,对不起,这么说好不负责,但是,希望你能好起来。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