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衙役

2017-09-17  本文已影响0人  绿掌

       牛郎现在是一名衙役了。他的瘦削而健硕的身体套着官家的宽松制服,走起路来衣服有些许晃荡。因为一直在种田,没读过书,做不得刀笔吏,只好先做一名衙役。但是牛郎并没因此而显得威武,反而原本平阔的眉头隐约带有了一种怨怒。

       牛衙役在县府院中巡视了一圈,没精打采地走进了厨房。一把将手中长刀扔下,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上。四面树上的蝉在高声嘶唱着,院内寂静无声,亦没人走动。趁着夫人睡午觉,下人也都躲到阴凉角歇着去了。厨房里只有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蹲在地上熬中药,那是夫人醒来要喝的。

        女孩子用扇子扇着火炉,厨房里腾起一阵异常浓烈苦涩的药味,她的额头上挂着些小小的汗珠。牛郎想跟她说句话,却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他忽然想起了上午夫人给他的一包点心,于是从怀中拿出纸包打开,做成不同花型的各色点心,十分精致。蹲过去对那女孩说:“你吃吧。”女孩只捡了最小的一块,将纸包又推回给他。然后蹲在炉前,慢慢地吃。牛郎也拿起点心咬了一口,甜软粘腻,难以下咽。他发狠似的把剩下的半块砸到地上,仍觉不解气,又一脚踢出门去。一边骂道:“破点心有什么好!”

        这时衙役甲来了,告说夫人醒了要出门去,让他赶快过去。牛衙役的脸色更难看了,几乎是以仇恨的目光看了看衙役甲。跟夫人出门去是他最痛恨的,首先就是要到房里背肥胖的夫人上轿。趴在他颈后呼呼地喘着气,散发一股难闻的体味,混合着刺鼻的熏香味,让他胸中作呕。无论是去喝茶还是布庄,夫人总要他跟在身边。拿着鲜红嫩绿的料子往他身上比量,说他如果是个女娃,定会是漂亮的。这样说着,有时还会用肥胖的手指在他脸上捏一把。每当这样时候,他恨不得立刻死掉。然而还没完,衣服做好了穿在身上,总要请他先品评一番。如果说的不好,夫人不高兴了,不光是他,整个县府里的人都有大半天不好过。

        衙役甲在催他了,夫人的脾气就像炮仗,一不留神就炸了。他跟着衙役甲出门来,恨恨地说了句:“都死光了才好,真是烦透了看人脸色的生活!”衙役甲听后嘿嘿一笑,说道:“啊呀呀,你讨了这样好的差事,所有的人都对你眼红呢!”牛郎轻蔑道:“有什么好,你眼红你跟着夫人去!”衙役甲道:“夫人不要我呢。”停了停又说道:“七个人里就有一个你。你不要不痛快,伺候好了夫人,不愁不能升官,到那时比老爷还要神气嘞。”说着话就到了夫人处,牛郎听了他最后说的话,心中若有所思。慢吞吞地进屋去了。

        自从织女被天帝阻隔在银河的一端,他只有每年的七月初七夜才能见她一面。骑着他家祖传的神牛上天去,踩着鹊鸟搭成的天桥。往往午夜梦回,眼前全是织女的身影。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忍顾鹊桥归路!这是最后一次见面,织女离开鹊桥时念诵的。只因为他是一个种田的,他每逢想到这里便恨恨的。天帝认为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种田的,自己的面子很过不去。织女如此灵透,她了解天帝真实的想法。因此离别前殷殷嘱托,叫他一定要出人头地,那时便可说服天帝,让他们生活在一起。

         牛郎与织女的事情天地间皆知,自那以后,牛郎便也成了一个有名气的人。因此不难结识一些人,托了可靠的人帮他疏通。田自然不种了,虽然不多,卖了也可换些钱。本是到县老爷府里做衙役,然而老爷夫人得知他是被仙女看中的牛郎,就要他到后院随侍自己。从前是看天的脸色吃饭,虽然变幻无常,倒还有些诗意。现在看那张肥脸的脸色吃饭,就真的是倒胃口。不过现在已经悔之晚矣,田没了,如果离开县府,只好做一个流民,忍饥挨饿。

        每当遇到要送信、送钱,总之一切跑腿的活,他都主动要去。只要能离开县府一会儿,他心里都感到高兴。一次他听县老爷提起要派几个人到采石场去巡视,而且要去好几天。就拼了命似的请求老爷让自己去,县老爷也觉得他忠厚可靠,也就同意了。然而他看到这时夫人的脸,十分不满的神色。甚而回来后也要记恨他,这是他当时没想到的。

        一早出发赶了半日路,中午来到一座山坡上。坡下的一大片地方便是采石场,毒日头下,许多黑瘦的人挑着石头筐。来来回回,像一群搬运的蚂蚁。采石场的役夫指给他看一个人,说他是最狡猾的家伙,三日五日便要惹一回事。牛郎看过去,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人,额头三道深黑的褶皱,正往筐里装着石头。这时仿佛也注意到有人在看他,转头看了牛郎一眼,并且狡黠地笑了笑,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但是神情还算友好,像是在欢迎一位朋友。牛郎问那是什么人,一名役夫道:“是个疯子!那人原本是给县老爷牵马的,一次老爷骑着马上山,前面的山裂开一道足有一人身高那么宽的大口子,下面是深渊。县老爷吓得吩咐立刻回头,可是那疯子在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子,那匹马一跃跳了过去,他站在一旁放生大笑。县老爷吓得掉下了马,病了许多天才好。从此就给发配到这儿来了。”牛郎听了,倒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

        下午吃了饭,歇了一会儿,傍晚后采石场的人便散了。晚上牛郎躺在石板床上,也许由于疲劳,很快睡着了,并且觉得心中难得的安稳。但是夜里又喧嚣起来了,他出去问怎么回事,说是有一个苦役犯不见了,就是白天指给他看的那位。他跟着几个役夫去犯人住的石洞,却见那人躺在石板床上,仿佛刚被人吵醒,翻身打了个呵欠。役夫训斥了几句,就又回去睡觉了,瞌睡实在扰人。

        牛郎回去后却睡不着,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再去苦役犯那里看看。离石洞老远,闻到一阵浓烈的香味。他循着香味转到石洞后身,见一群黑瘦的人正围着烤一只鹿。额头三道皱纹的人最先看见他,指着鹿说道:“要不要尝尝?”牛郎有些犹豫,那人似乎看透了他说:“那些人折腾过一遍,现在睡得死猪一样,整夜都不会过来的。”牛郎吃一块鹿腿肉,不解地问道:“这鹿是哪里来的?”那人指给他后面山坡,原来他们将夹子系上绳子放在山上,如果夹住猎物就用绳子拉回来。但是这极其难得,碰巧被牛衙役赶上。一圈人都吃起了鹿肉,中间的火堆烧的热烈,时时发出滋滋声。三道皱纹的人站了起来,用一种低沉悲壮的声调唱了起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火光映着他那张瘦如岩石的脸。唱完他就若无其事地坐下,倚着石头大口吃肉,一边嘻嘻哈哈。

        “她的家在那草绿色的小巷子,当心不要被耗子咬了脚。”牛郎转身离开时,三道皱纹又唱起了奇奇怪怪的歌曲。牛郎手中暗暗捏着一张纸条,心中忐忑不安。他终于按照三道皱纹说的,将那个纸条送到某个胡同一位妇人家中。绿林、杀人、流亡,这些字眼在他脑中晃动,扰得他惊疑不定。一连几天他都坐立不安地,一有风吹草动就十分紧张。

        那一天终于到了,在一个暗无星月的夜晚。有人将地道从山脚下挖进了苦役犯的石洞,他望到山坡上亮起了火光。那是给他的暗号,这时他过去,便可随三道皱纹一同去流亡,再不用看肥胖脸的颜色。然而他站着不动,想到种种可能的冒险与罪恶,他心中震颤。他甚至希望三道皱纹再从地道爬回来,将他抓了去。但是没有,等了一会儿后,火光不见了,他知道三道皱纹已经走了。

        夫人也不似先前宠信他了,整日闲在县府院里,他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县老爷派人去捉三道皱纹,然而毫无踪迹。夫人因为记恨他,虽然并不知情,却信口说是牛郎故意放走的。县老爷觉得夫人推断有理,便将牛郎下到狱中。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