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揪学生头发致皮骨分离被刑拘，最终会承担哪些法律责任？
作者：熊承星律师，中国法学会会员
这两天新闻报道的“老师揪学生头发致皮骨分离被刑拘”事件在网上引发全民热议。看到众多网友也比较关心，所以决定写一篇技术贴给大家分析分析这个事件上的法律问题。
注：下列分析预测都是基于目前媒体报道的信息，最终结果以后续新闻报道为准。
一、该老师最终可能承担哪些法律责任？
1.刑事责任：最终结果大概率是判处缓刑1年左右，不用实际坐牢（比如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缓刑1年）
据新闻报道，该教师常某已于5月1日被刑事拘留，罪名应该是“故意伤害罪”。身体损伤按轻重程度可分为重伤、轻伤、轻微伤三类，故意伤害罪的入罪门槛是达到轻伤以上，而轻伤分为两个级别，轻伤一级和轻伤二级。按照《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司发通[2013]146号）规定，“头皮创口或者瘢痕长度累计20.0cm以上，或头皮撕脱伤面积累计50.0cm2以上，头皮缺损面积累计24.0cm2以上”等情形都属于轻伤一级，轻微点的，“头皮创口或者瘢痕长度累计8.0cm以上，或头皮撕脱伤面积累计20.0cm2以上，头皮缺损面积累计10.0cm2以上”等情形就属于轻伤二级。该新闻事件中的9岁孩子，已经构成了轻伤二级，当然达到了故意伤害罪的入罪门槛。
从上面这个标准也可看出，其实轻伤是很容易达到的。生活中有些暴力渣男动辄对妻子家暴，比如往女方身上摔板凳、抡拳头等，女方往往就容易构成轻伤甚至更重。但现实生活中很多女性遭遇家暴报警后，民警大多都以“家庭纠纷”为由不了了之（这一点相信婚姻家事律师必定深有感触）。我给广大女性朋友的建议是，如果你遇到这种家暴渣男了，一旦男方家暴，在确保人身安全的情形下（比如跑出去躲着），立刻报警求助，强烈要求公安处理。公安敷衍的，就去妇联求助。从我们以往的实务经验来看，只要有人指导，女方态度坚决必定能让公安处理，轻则治安拘留，重则刑事立案。家暴，其实和出轨一样，只有0次和N次的区别，如果女方相信男方会改变的，纯属自欺欺人。一旦男方对女方家暴了，其实婚姻就亮起了红灯。
这里还得稍微深入分析一个专业问题。比如我有同事就认为，目前新闻报道的只说孩子受伤，并没有详细描述该老师具体是如何动手的。那虽然公安以故意伤害罪刑事立案了，又何以见得最终不会是无罪结果呢？
这里要展开解释下。故意伤害罪的构成要件要求该老师实施伤害行为（即揪头发）时主观上是故意心态，不能是过失心态。因为过失致人轻伤的，不构成犯罪。而故意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故意（即直接追求伤害结果的发生），一种是间接故意，即对伤害结果持放任心态，虽不刻意追求伤害结果但也不排斥伤害结果发生。而刑法上的过失也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疏忽大意的过失，另一种是过于自信的过失。无论哪种过失，行为人对伤害结果都是不希望发生的。
那该新闻事件里，这位老师对该9岁孩子揪头发施暴时，他主观心态最可能是哪种呢？这就需要我们还原到当时的场景里去揣摩了：对待一位9岁的孩子（大概小学3年级），该老师揪头发能导致皮骨分离这种骇人程度（当然，医学上的“皮骨分离”不是我们常人理解中的头皮全部脱落这种情形，但可近似理解），其力度、粗暴程度可想而知。我们先用排除法，可以排除疏忽大意过失这种情形。疏忽大意过失是指行为人应当预见伤害后果而没有预见，如果放在成年人身上还尚有可能。比如甲在工厂内推了乙一下，乙倒在水泥地上撞到了头部，重伤。通常情况下甲推乙并不一定会导致乙倒地，所以这种情形属于疏忽大意的过失。但对待一个9岁的孩子，用超出常人理解的暴力揪头发，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性极大的行为，好比对一位老人心脏打一拳和对一个青年壮汉心脏打一拳，我们不能认为这两种行为的主观心态是一样的。对待幼儿小孩或老人，生活常识也告诉我们，你应该能预见你行为的可能后果。所以过于自信的过失（即虽然预见到可能的伤害后果，但轻信可以避免）也可以排除，那只剩下间接故意或直接故意了。那相较之下，该老师施暴时持间接故意可能性更大，但无论哪种故意心态，都不影响故意伤害罪的成立。
如果大家还是没看懂，那我们再举例子。我拿刀追赶一个人朝他心脏位置猛砍，与我拿刀追赶他朝他腿部猛砍，你说我的主观心态如何？我到底是想杀他还是想伤害他呢？大家应该都清楚了。是的，主观心态虽然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客观事物，但它可以从行为人的行为方式、力度等外观化表现进行“推定”。可能有人会有疑问了，难道这位老师对小孩受伤结果是一种放任心态么？他难道不排斥轻伤结果的出现？答案很简单：一时激愤而失去理性，加上我们普通人对轻伤标准毫无概念（比如我上面分析的，轻伤二级实在是太容易达到了），所以这位老师暴力揪头发时，很可能预见到了会出现受伤结果，只是在他认知范围里，没想到轻易构成了刑法上的“轻伤”程度。这里还有必要说一点，刑法上的“故意”与我们日常生活中理解的故意，内涵并不完全一样。不需要该老师清晰认识到刑法意义上的轻伤构成标准，更不需要他能准确分辨故意伤害罪与非罪的清晰界限。
我们再总结下推理该老师主观心态的逻辑路径：孩子出现调皮捣蛋行为→该老师脾气暴躁一时激愤难忍→失去理性直接施暴揪头发（力度极大，且粗暴）→皮骨分离构成轻伤二级（该老师应该压根不知道这种皮骨分离在刑法上属于“轻伤”标准）。
生活中很多激情杀人的情形，其实道理和这位老师并无二致。行为人实施伤害行为时虽然不故意追求伤害结果的发生，但由于失去了理性，在行为的那一刻大脑并不会权衡杀人后会判刑坐牢的问题。所以冲动是魔鬼，这句话极有道理。
再说该老师最终可能的判刑结果。虽然目前新闻上并未报道详细的案情，但该老师很可能是民警电话通知后去归案被刑拘的，那就属于自首情节。然后认罪态度方面，如我上面分析的，他如果有委托律师的，那其实对他最理智的做法（心理博弈）就是老实承认，而不是辩解行为时是过失心态。因为从结果推定他主观心态的逻辑太顺了，他辩称是过失反而容易被法院认定为拒不认罪，从而加重刑罚。再加上积极赔偿寻求家属谅解、认罪认罚，最终的判刑结果大概就是缓刑1年左右（家属是否愿意谅解，对他的刑期影响不大）。
2.民事责任：首先是学校承担全部赔偿责任，然后学校向该老师进行追偿。
我们要知道民事责任和刑事责任的区别。民事责任是该老师对孩子进行的赔偿，而刑事责任则是因为他侵犯了社会公共秩序，是对国家承担责任。所以一旦公安刑事立案后，其实家属就无法私下免除他的刑事责任了，追不追究刑事责任是公权力机关的事（公安检察院法院），不是家属可以决定的事，但家属的谅解可以成为一个从轻量刑的情节。
从以往的判例来看，该新闻事件中，如果家属起诉这位老师和学校的话，最终法院很可能会判决学校承担全部民事赔偿责任，但学校可以另案起诉这位老师，进行追偿（也就是说，不能在一个案件中一次性判决全部赔偿问题，但如果达成调解协议或和解协议的除外）。具体的法律依据是《民法典》第1191条第1款: “用人单位的工作人员因执行工作任务造成他人损害的，由用人单位承担侵权责任。用人单位承担侵权责任后，可以向有故意或者重大过失的工作人员追偿。”
新闻报道中说这位老师曾主动“求和”，想拿50万私了。如果到了打官司这一步，很可能该家属最终能得到的赔偿数额不会超过50万，能超过一半算是较好结果了。
3.该老师的结局：被学校开除，并很可能被吊销教师资格证，中断教师生涯。
这一点就不用多说了，类似老师体罚学生事件被新闻报道后，老师都不会有好的结果。这位老师常某还涉嫌犯罪了，后果自然更严重。
二、老师体罚学生的事件为何层出不穷？
简单归纳几点原因吧，就不啰嗦了：
1.学校选聘老师的标准亟待改善：师德如何设置考量标准，需要国家从顶层摸索、设计；
2.学校对教师日常上课活动缺乏有效抽查、监督；
3.“惩戒权”这一制度的出台是一大隐患：惩戒极容易变味为“体罚”而遭到家属强烈谴责，导致老师不敢管；敢管的又容易“擦枪走火”成为新闻事件，引火烧身——底层逻辑是权力一旦开了口子，必将被“滥用”；
4.学校普法宣传极度缺乏：老师不知“惩戒”与“体罚”界限如何拿捏。
……
p.s.有不少网友将类似老师体罚学生事件的原因归到学生身上，比如“有些学生确实极其顽劣，不体罚难以管教”这种论调。这种观点完全弄错了逻辑，好比同一个班的学生参加高考，有人考上清华北大，你连普通本科都考不上，你却归因于考试难度太大。这种归因逻辑，不是自欺欺人么？老师这种职业的性质是什么，连这个基本问题都没弄明白，就扯到“人性恶”、“有的学生就是天生欠管教”等等理由上，这不是喷子逻辑么。
只需要设想一个问题：是不是除了新闻中这位常姓老师外，其他老师也都靠体罚学生来“管教”学生？同一个圈子里不在内部比较却归因外部，这种逻辑谬误，值得我们广大网友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