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鸢
“她们都是俗人罢,巴望着帝王的三分真情,多痴呀。”说话的是个女娃娃,声音奶声奶气地,只见她咯咯地笑起来,眉角轻轻上扬带着一丝傲气,“先生说了,荣华富贵乃身外之物,帝王的女人有什么好的,后宫三千弱水,就算是分到了情爱,又能有多少呐?依我看,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挺着娇小的身板正欲说下去,一声冷喝让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我回去”,她努着嘴,嘟囔着,“怎地这么快就找着了……”,白面小娃娃依依不舍地从椅子上挪了下来,四周的耳语声悉悉索索的很是刺耳,她一壁踢着足尖一壁低垂着头,临了人身前才听她糯糯地唤了句,“爹爹……”那男子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摔袖便去,女娃娃揪着衣角蹦跶着小短腿去追,稍一会儿茶馆里又是一片喧闹,好似方才只是个小插曲,并不影响说书先生的故事。
那个被唤作“爹爹”的男子就是我的父亲,从四品尚书丞,姚旻。而我只是个庶女,并不受人喜爱的庶女。
兴许是见娘亲夜里哭泣的次数多了,于是我总是想方设法地引起父亲的注意,可往往见到最多的却是父亲皱着眉训斥我的模样,娘亲是个不会忤逆他人的女子,但凡我犯了错,她永远站在我身边一同被挨骂,可到底什么是错呢?
我认为对的,他们却以为是错的,兴许这本就是没有界定的东西,而他们却执意让我活在他们的规矩中,条条框框,将我拘在大家闺秀四字里,那时的我太小,小到一意孤行伤害的只有自己最亲近的人。
我叫姚芙鸢,小字平夏,只是个名讳罢了,论其深意,我自己都不知道,也从未去问过。
随着年月一点点的过去,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奶娃开始变了,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庶女,甚至当年在茶馆的一席话早已泯没在正房的嘲讽,算计,陷害中,她们容不下我,只因我是个庶出的女儿,只因娘亲分走了一丁点父亲的爱。
多么可笑的借口。
但我还是认了,我开始不惹是非,不争不抢。意欲做个寻常的女子,嫁个寻常的夫婿,相夫教子,宜其室家。
直到那一天,极少见到的父亲破天荒的要带我入宫,不论他心中盘算的是什么,不论我是不是他手中的一粒棋子,至少那段时间娘亲过得很好,那就这样罢。
那时是五月,我的眸子停在窗外久久没有移开,窗外并没有什么别致而特别的景色,只有那寓意着悲歌的虞美人开的正好。
父亲的轻咳声让我收回思绪,抬头间视线落在了他的眼里,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靖王爷陆予砚。
我匆匆低下了头,向他拘礼。他是个不常笑的人,而那一日我似乎听见了他低低的轻笑,只一瞬就又不见了,他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是我听错了罢。
他要娶我。
“娘亲,爹爹可曾说过他喜欢你?”
“喜欢抑或是不喜欢,又有什么区别呢?成大事者,不应将情爱放在首位。平夏,胡闹不得。”
“平夏明白。”
爹爹从未说过喜欢,但娘亲仍旧甘之若饴,为何世上痴人如此多呢?
五月的虞美人在风中摇曳,吟唱着离别的悲歌。
可那是个大喜的日子,我成了靖王侧妃,风光无限。
入府后的日子他待我极好,好到执念潜移默化地根深蒂固,让人不可抽离。
我从未叫过他子清,甚至强迫自己不去动心,不去动情,以为这样便不是痴人了。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我明明深知的。
后来,他喜欢上了齐玉山,那个温柔谨慎的女子。
她们笑我管不住房里人,连贴身女使都能爬上主子的床榻。
可我知道,他真心喜欢她。所以,就喜欢罢。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便小产了,那天我第一次顶嘴,第一次同他吵起来。
“这是孽缘。”
他离开了,我身上疼的已经没有知觉,声里是止不住的颤抖,“子清,你可信我?”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子清,可他却没听到。
我想要怨他,怨他为什么不肯停一停,再停一停,我怕我追不上他。
他是成大事者,不可以为了情爱而驻足。
可从一开始,他就从未爱过我。那一桩桩的旧事尽是黄粱美梦,我自始至终都明白,却甘愿在他搭的戏台里故作糊涂。
他终究成了帝王。
“娴”,是他赐的号。
那一日我梦到了儿时在茶馆的景象,“她们都是俗人罢,巴望着帝王的三分真情,多痴呀……后宫三千弱水,就算是分到了情爱,又能有多少呐……”
我也不过是俗人。
六月的虞美人更为浓郁,我静静地站着,好似回到了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他还是靖王,我仍是平夏。
大抵是太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