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刀
引子
杜大帅是这小城里出了名的土皇帝,一些趋炎附势之人,趁着大帅的六十大寿,纷纷携金带银前往大帅府贺寿。
日子还没到,大帅府门前的台阶都快被人们踏平了。
杜大帅大手一挥,就提前两天,摆开流水席。
在那偌大的府邸,百花齐绽的花园里,搭台子唱戏,好酒好肉招待着,很是热闹。
大帅府后面有个小偏门,那里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皆是仆人,他们穿梭府内府外,忙着宴席的一些杂事。
只见门口不远处,突然露出个小脑袋,接着黑影一闪,在来往人群的缝隙里,趁人不备赤溜钻进门里,藏在堆放柴禾的墙角里。
那孩子大概十一二岁年纪,瘦得皮包骨头,黑得像炭,乱蓬蓬的头发肮脏不堪,一对大眼睛却炯炯有神,他漆黑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探清形势,又一头钻进通往主院的月牙门。
那院子里辟柴的家丁,端盘的丫鬟,没一个人留意到有人偷溜进府。
温柔一刀一
大帅府很大,我要避开穿梭在院落的守卫,家丁。还要再纵横交错的小径上找到通向大帅书房的正确路途,委实不太容易。
我左闪右躲,还是被人抓了个正着。
“他奶奶的,小叫花子你是怎么溜进来的。”那守卫穿着军装,长得贼眉鼠眼,离老远就冲着我喝道。
我吓得腿一软,扭头就跑。
身后的脚步声立刻响起。
没跑两步就被他拎小鸡似地抓起来:“妈啦个巴子的,小兔崽子你偷了什么?”
说着就伸手在我身上乱摸,我回过头一口咬在他伸过来的手背上,下嘴死狠。
他一下将我甩出去。
我的身子嘣地撞到墙上,反弹到地上,疼得我呲牙裂嘴。
他的手已被我咬出血,抬起腿,一脚踹在我肚子上。
这一脚使我肝肠寸断,像煮熟的虾米似地蜷起身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他边踢边骂:“他奶奶的,小免崽子,敢咬老子,妈的,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
他擦得锃亮的皮鞋,雨点般地落在身上。
身子早已皮开肉绽,干净的青石板路不一会儿已布满我流下的血水。我想跑,却起不来,刚爬几步路,一只手就被他踩住。
骨节在他脚下咯吱作响。“咔嚓”一根手指断了。
“啊!!!!”我再也憋不住,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
疼痛令我失去意识,眼前明暗光线交错不定。
有黑影抬起来,那是他的脚!目标是我的脸,我闭上眼睛,眼角是不甘的泪水,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不甘心!
“住手!”
千均一发之际,一道声音如天神降临。
那士兵停住脚,立刻恭敬地立在原地。
“啊,原来是柳老板,您不是还有一场戏?怎么到这来了?”
“嗯!正准备过去。”
停了半晌,有脚步声靠近:“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是趁乱溜近大帅府的小贼,正要逃跑,被我逮了个正着。”那士兵撒谎。
我一张嘴,血水从口腔里涌出来,呛得我直咳嗽。有双温柔的大手伸过来,拔开粘在我眼前的碎发。
“啊,这孩子我认识……”
我意识顿时陷入混沌,他们的对话模模糊地钻进耳膜,却没听清说了些什么。
脑海里一直思索着柳老板是谁?
柳老板,一场戏?
柳老板……
我想起来了,城内雁家班遐迩闻名的旦角——柳老板柳长卿!
刚意识到什么,就陷入昏迷。
二
雁回楼内,雁家班的学员们正进行着日常排练。
“咦……咦……啊……啊……”的练声袅袅不绝,挥刀舞棒的武生,在酒楼的后院里打着把式。
正是清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整个世界笼罩在暧昧的光线下。
我守在柳长卿的寝室前,宿醉的他还没起床,昨天半夜又被杜大帅请到府中为那些人唱戏,还被灌了不少的酒。
而我,此刻的怀里就紧紧地搂着一个搪瓷罐,怕凉,用怀暖着给他煮的醒酒汤。
“咳咳……”
房里响起一阵咳嗽。是柳长卿醒了,我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去。
柳长卿穿着睡衣,坐在床边,白衣白裤,趁得他脸白如玉。
我将装着醒酒汤的搪瓷罐放到圆桌上,拿出一个小碗盛了满满一碗。青花瓷的碗,碧绿的汤匙,一碗浓郁奶白的汤,青山绿水似的,不论是色香味,都能勾起人的食欲。
这汤的熬法是我向管厨房的阿琴姐姐学的,熬废了十几锅,这锅却是脱颖而出的成果。自一个月前被柳长卿救回来后,养伤的同时我一直想做些什么以示报答,可惜我身无分文,这段日子身子见好,便立刻忙碌起来。
我把汤端到柳长卿的面前,他还有点楞怔,显然是没有完全清醒。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望着我,过了半晌才道:“原来是小柔啊!”
我咧嘴一笑:“师父,我给您熬的醒酒汤,您喝点吧,仔细一会儿头疼。”
柳长卿笑了笑,接过碗,一饮而尽。
我接过空碗,放到床边的几上,准备伺候他穿衣服。
柳长卿却摆摆手:“小柔,你伤养的差不多了。过几天我就托人寻下你的亲戚,把你送回去。”
我扑腾一下跪在地上。
柳长卿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师父,我骗您,我不是来这里寻亲的,我就是本地出生,因父母生病死了,我现在无家可归,求您就收留我吧。”我抓住他的裤腿,忘记方才在屋外冻凉了手。虽是初秋,早晚的天却是冷的。
柳长卿被我的手冰了一下,身子一抖。
“你起来说话。”
我嘟着嘴不肯起来。“师父答应我就起来。”
柳长卿无奈。“即便你留下来,我也是不肯教你唱戏的。”
“为什么?”我不罢休,这一个月来,几乎天天求他教我唱戏,可是不论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
“俗话说——好女不唱戏,你看园里的几个角,哪个是女人?”柳长卿面容一肃。
“可是,师兄们说我的嗓子好,人长的漂亮,若我唱旦角肯定能红,肯定能进大帅府!”
柳长卿袖子一拂,霍地站起来,厉声喝道:“进什么大帅府!你就是这样贪图荣华?”
柳长卿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我吓得一缩脖子,噤了声。
他在屋子里踱了两圈,气哼哼地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房间里没生炉子,有点凉,我多穿两件衣服还有点冷,更何况他只穿睡衣。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我虽有十一岁,但比起同龄的孩子,个子矮太多,废了好半天的劲,才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拽下来。
我走到他身边,将衣服披在他的肩上,立刻大气不敢出,低头站立在一旁。
柳长卿的肩膀不规则地抖动两下。我心下好奇,偷偷睨了一眼。
“噗嗤”他竟然笑出来。
我眨着眼睛,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他扭过头,努力板着脸,唇角却不自主的向上翘。
他用纤细修长的食指,刮刮我的鼻子,笑道:“我不会教你唱戏,但是你可以留在这里。每个月我会给你开银子,保你今后衣食无忧。”
我又眨眨眼睛,欲言又止。
他抬手阻止我:“什么都别说,出去吧。”
我虽是不甘,但还是往出走,打开门,却回过头,盯着遗落的搪瓷罐。
柳长卿点点头。我折回来取了空碗和搪瓷罐,这才出门。
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有鸽群拍着翅膀飞过。
三
自那以后,柳长卿屁股后面多了条小尾巴,他去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他去给弟子们讲课,讲唱腔。我就偷偷躲在窗户下面听。
他去院里给武生讲身法,我就爬到树上看。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趁着众人熟睡的空档,在月光下舞枪弄棒。
雁回楼的戏台上,柳长卿浓妆艳摸,惊艳绝绝!
雁回楼的戏台下,茶水间,我脖子上挂着箱子,在走道里兜售水果,烟,茶。
唯独他不带我去大帅府,每当我悄悄尾随他身后时,一直跟到大帅府的门口。他就会突然警觉,心有神会地猛的扭头看,目光落在我所藏着的方向,我不动,他也不动。直到我灰溜溜地往回走,拐过街口,还能看到他站在门口。
最近几日,在茶水间兜售物品赚了不少银钱。
八月十五这天,我拿着钱偷偷溜到街上,买了一个兔子花灯。又辟开众师兄们,钻进柳长卿的房间里。
这晚柳长卿去大帅府唱戏,等好久都不见回来。不知不觉间,我竟然爬在桌子上睡着了。
明月高照,月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我莫名其妙地醒了。
门外有声音,是师父回来了。虽然他没有教我什么,但我还是喜欢叫他师父。
我欣喜地站起来,将那兔子花灯,点燃起来。
朦胧的烛光立刻漶漫了整个房间。
我“吱呀”打开门,却楞住了。
柳长卿正背对着我,他的腰上有一双纤纤玉手,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正投进他的怀抱。
两个人听见声响,受了惊,立马分开了。
柳长卿转过头来:“小柔,你怎么还没睡?”
我没有说话,盯着那娇羞的女孩。
女孩红着脸说话了,“哎呀,小弟弟你过来,你是长卿新收的徒弟吧?”
我站在门口没有动,若不是她提醒,我都要忘记,一直留着短发,让不少人误以为我是男孩子。
女孩没得到我回应,尴尬地笑笑,转头就要走。
“长卿,明天……明天我再来听戏。”女孩走的很快。临走时的欲语还休,还有那暧昧的眼神,使我好奇地回过头盯着柳长卿。
他什么也没说,折身进屋。我从门内跨出来。
他关门的时候说:“小柔,早点休息。”
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很快我就知道那女孩是谁。
她是杜大帅府里的六小姐,最近刚随母亲九姨太从老家搬到城里。她对柳长卿一见钟情,穷追不舍,这些是我听那些师兄说的。
“师父一定不会喜欢她的!”有位师兄愤愤不贫,虽然他们都赚大帅府的钱,但杜大帅欺凌相邻,鱼肉百姓的事没少干,他们对大帅充满仇恨。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那天我看到师父与六小姐抱在一起!
说不清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点难受,胃疼。
六小姐几乎每天都来,柳长卿在戏台上唱,她坐在戏台下痴痴地看。
每当我兜转到她身边时,她都会一把拉住我,买好些果子和糖果,然后叫我小弟弟。
她说:“小弟弟,你师父喜欢吃什么?”
“小弟弟,你师父喜欢什么颜色?”
“小弟弟,你师父都看些什么书?”
“小弟弟,把你师父衣服尺寸告诉我。”
我想到她是六小姐,想到既然师父不带我进大帅府,我却得到一个捷径,所以尽量满足六小姐的问题。
我说:“六小姐,我师父喜欢吃水果。”
“六小姐,我师父喜欢红色。”
“六小姐,我师父只看戏文。”
“六小姐,我师父的衣服尺寸是……”
我才不会傻了告诉她,师父喜欢吃蓝莓,师父喜欢月白色,师父喜欢看宋词,师父的衣服尺寸是——裁缝也没告诉我!
所以六小姐与师父一直没有什么突飞猛进的发展,而我与六小姐却熟络不少。
四
那天,六小姐邀我去大帅府给姨娘小姐们唱戏文。
没错,我透露给六小姐我的长处,我还说旦角是我的拿手好戏,但我告诉她,师父不同意,所以我们要秘密行事。
六小姐玩心很大,她开心地邀请不少富家小姐,就在大帅府的后花园,搭了个简单的小戏台。
我被她请来的人,着重地画上妆,穿上戏袍,原本面黄肌瘦的样子,在浓妆下却显得楚楚动人。我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好看过。六小姐也惊呆了!
“小弟弟,你长的真漂亮,若不是你年纪小,我都要爱上你了!”她笑着说。
我刚想告诉她,我是女孩,她却被闯进来的姐妹拉走了。
小小的戏台,对于我这没长开的孩子来说,却是够用了。随着乐声起,我在台上翩翩起舞,浅吟低唱。
小戏台下的众小姐,姨娘,拍着手,叫绝。
她们拿着铜钱,像喂食家禽似地向台上撒着钱。
“哈哈哈哈哈……”一阵笑声打断了所有声音。
花园的路径头,走过来一人, 他的脸又圆又大,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颊两旁的肥肉堆成座小山,他腆着圆鼓鼓的肚子,走过来——不是杜大帅,还能是谁?
“小姑娘唱的不错呀,这嗓子真是百年不遇。比起柳老板来都不遑多让。”大帅笑着。
我低着头,腿却抖着。
众小姐,姨娘都噤若寒蝉地立在原地,不敢言语。
“接着唱……”杜大帅说。
我一抬头,正好看到柳长卿。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肃着脸,目光里皆是愤怒,火气腾腾地瞪着我。
我吓得不知所措。
“尽是胡闹。”柳长卿突然断喝,把杜大帅都吓一跳。
他三步并两步地跨上戏台,一下子把我扯到他身后。双手坐揖道:“大帅,让您见笑了。这是我表弟,可不是小姑娘,刚胡乱学了几嗓子,就来哄骗各位姨娘小姐,真是不对!我这就把他拎回家,好好教训他。”
说着,也不等杜大帅说话,拽起我就走。
我吓得腿肚子转筋,哪里走得动。
毫无预料,只觉脚下一空,被柳长卿揽腰抱起。
我双手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
路过杜大帅时,我看到那胖子,色眯眯的眼睛里尽是不怀好意的笑。
我吓得缩脖子,将脸贴在柳长卿的胸前,再不敢抬起来。
一回到雁回楼,柳长卿一下把我摔在地上。
我疼得直掉眼泪,他冷着脸就往房间里走。
众师兄们搞不清状况,都纷纷围在我面前问怎么回事。
我来不及解释,尾随着柳长卿,小跑着,在他摔门的时候,趁机溜进去。
门“嘣”地关上了。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做杜大帅的十三姨太太吗?”
我还没站稳,柳长卿就辟头盖脸地骂出来。
“你就这么不要脸,才小小年纪就贪图荣华富贵,也不想想那糟老头子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柳长卿恶语相加。
我楞在原地,眼泪噼哩叭拉地掉下来。
“我短你吃了,还是少你穿戴?我想着法子给你事做,让你有钱,你如此不知足,还想攀高枝,如此没骨气的东西!”
我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痛,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想我的,他骂我不怕,他打我也不怕,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想我?他怎么能认为我是这样的人?
我张口欲言,他一下冲过来,俯身瞪着我,他的眼中有东西在流动:“你难道不知道,那死变态,就喜欢这十一二岁的女童吗?别人家的孩子躲都来不及,你还往前钻,你……你……你……你真是不要脸!”
我“啊”地喊了一声,愤怒地一把将柳长卿推坐到地上。他楞了一下。
门外,突然响起师兄的声音。
“师父,大帅府来人说请温小柔。”
温小柔就是我,我叫温小柔。
“滚!”柳长卿尖厉地喝了一声。
门外立刻静了。
屋子里也静了。
我站在原地哭,柳长卿被我推坐在地上没有起来。
“每次,我想说什么,你都不听我说!”过了半晌,我才说话,语气带着哽咽。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把我想得如此不堪。”我抽咽着:“过去人人都讨厌我,嫌弃我,叫我小要饭的。相比那些人,师父更坏。”
我竟然在胡言乱语:“即便如此,我也不讨厌你。连你也讨厌,我就没人可喜欢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我捶着自己的胸口:“一想到这个,这里就疼,很疼,所以我不会讨厌你。”
说完这些,好像用尽我全部的力气。
门外,师兄战战兢兢的声音又响起来。
“师父,大帅府的人等很久了。”
屋里,我们谁都没说话。
停了半晌,我擦干了眼泪。笑了一下。
“师父,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转身,将手放在了门闩上,只要一开门,我将与师父生死两隔,我不舍得,我舍不得。
“杜玄林,鱼肉百姓,欺凌相邻,把我父母逼死,把我哥哥抓进大牢。我过了好久生死不如的日子。
那日,我已经三天没吃到饭了,我想,既然要死也要把那恶人一起拉着下地狱,所以那天我偷溜进大帅府,想混水摸鱼。
谢谢你,师父,谢谢你救了我。我一直想和那恶人同归于尽,可是我一想到你,我就没有勇气。
一想到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我的心就疼,疼的没办法呼吸。可是大仇未报,我不想苟且偷生。”
门“呼啦”一下被我拉开,外面阳光有些刺眼。
师兄远远地站在门外,正露出迷惑的神情。
我冲着他笑了一下。说:“走吧!”
五
大帅府,张灯结彩,喜气迎人。
我没想到只不过短短的几小时,大帅府就面貌一新。
接我的竟是府里的妈妈,她拉着我的手笑着说:“你可是福气了,大帅娶了那么多姨娘,没有一个是这排场的。大帅说了,让你放心,跟着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表哥柳长卿,也会跟着沾光的。”
我没说话,上了小轿,被抬着往大帅府走。
这轿子在街上一过,立刻引来不少围观看热闹的人。吵吵嚷嚷,喧哗不已,有叹息,有艳羡,不时有交头接耳的话语钻进轿帘。
晚间,大帅府锣鼓齐鸣,有不少攀权附贵的人竟然前来祝贺。我蒙着头巾,穿着大红喜袍。听着耳边大帅与贺喜的人,话语不断。
我手心却出了汗,藏在袖口里的毒药和小匕首,被汗浸透了。
我计算着成功的机率,若不成功,我就自尽。
突然,有人报道:“雁回楼柳老板到!”
我忍着掀起盖头的冲动,心怦怦地快要跳出喉咙。
他怎么来了?
心下慌乱,根本没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立在了身前。
以我的身高,只能看到他的肚子,平坦结实。我心怦怦地乱跳着,不知所措。
柳长卿蹲下来。他俯在我耳边说:“我与你一起来!”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遮挡的盖头,让我看不到他的脸。
他修长的手指牵起我的手,他的指尖挑到了我的袖口,那包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得滑进他掌心。
我心漏跳一拍。
“新郎,新娘敬酒!”有人喊到。
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却听到柳长卿说:“大帅,这杯我敬你!”
杜大帅哈哈大笑,接过杯子,准备一饮而尽。
突然却听一人吼道:“大帅,不能喝!”
喧嚣的宴场,顿时鸦雀无声。
“为何?”
“大帅,雁回楼的人造返了,他们拿着棍棒刀枪,杀到门外,有几个看守被他们杀死了。”
“啪!”杯子摔到地上。
“柳长卿!”杜大帅恶狠狠地道:“好你个柳长卿!哈哈哈哈!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毙了。”
我再也忍不住,扯开盖头,就看到柳长卿与杜大帅面对面站着,剑拔怒张。
士兵得令,转身就走。
“慢着!”柳长卿喝道。
“你还有什么遗言!”杜大帅道。
我悄无声息地走到杜大帅的背后,全场的人都盯着他们两人,无人留意到我。
匕首从袖口滑落,溜到掌心,我举手抬——“噗”插进去,我虽练习刀法很久,但仍是插偏了。
杜大帅震惊地转过身来,瞪着我,他立刻拽出手枪就向我扫来。
千均一发之际,柳长卿迎面扑来,一下挡在我的面前,子弹破空而来,“嘣”一声击穿柳长卿的胸膛。
血乎啦啦地冒了出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柳长卿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枪,子弹势如破竹正中大帅额头。
六小姐在人群里尖叫。
大门外响起的枪声掩盖了一切。
人们尖叫着,抱头鼠窜。
我看到师兄们欲血奋战,杀了进来。可是师父的胸膛却血如泉涌,染红这月牙白的袍子。
“师父,你不能死!”我竟然哭不出,胃却一阵翻腾,竟干呕起来。
柳长卿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他抬抬手,碰到了我的脸。
“师父,你不要死,师父,你还没教我唱腔呢,师父,你还没教我身法,师父,你不要死,你还没保证我衣食无忧呢!”
柳长卿张了张嘴,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我的眼泪挤出眼眶,就再也控制不住了。胃一阵阵抽痛,我却不知道那上面还有心。
“温柔,你不要难过,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柳长卿气若游丝:“以前我一直没有勇气为我自己的师父报仇,谢谢你,给我这份勇气,我死而无憾了。”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如今我又该找谁报仇,又该找谁把你救回来,把你还给我?”可是这些话,柳长卿再也听不到了。
他死了。
他的脸那么白,血却红得吓人。
我擦干净他的脸,他闭着眼睛,安详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可是我有好多话还没有跟他讲,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他怎么就可以这样去了呢?
我抱着他的尸体坐了一夜。
我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我对他说:“师父,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赚了那么多钱,想给你买东西,可是你的好东西太多了,我却不知道买什么。
那天,我用卖但果子和烟茶的钱,避开师兄们跑出去,我上夜市买了一个花灯,那是我这辈子第一个花灯,我想,它也是最后一个花灯。
师父你知道么?那兔子花灯是我的属相,我听师兄说也是你的。所以我一眼就看中了它。
师父,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没有仇恨,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不可以等我长大,不要那个六小姐,你等我长大,我会很快的,等我长大了我想嫁给你!”
温柔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