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死前的最后一夜
没来由感到厌烦。什么听起来都像噪音。总是疑心哪里的机器彻夜运转,轰轰隆隆响个不停。
夏天还远,蝉就好像已经从地下钻出来,试探性地在夜里尖叫。
偶然起身,胃酸绞缠着浓厚的辣痛直往嗓子眼里灌。
我应该吃点东西。但已经过了零点,更聪明的做法是赶快入睡,反正已经开始犯困。
但困的只是眼睛,脑子还凉得像一块冰,冻得发涨。
家里没有零食。我没什么毅力,却有不轻的强迫症。如果放了零食,一天之内不吃完,我就不会安心。
无论买多少,我都要一次吃完。同时向自己许诺,这是最后一次。
那当然是假的。
而我不愿意把哪怕这样的小事再怪到自己身上。
我已经承担了太多,承担了太久;我再也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事负责。
包括我自己。
所以,一切罪过都是易的。
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易。
他毁了我。
……
我乐于把一切推给他。虽然连我自己都不信。
关上灯,戴上耳塞,闭上眼睛,假装这个世界只有我,再也没有人评价我的行为,指责我的逃避,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我可以假装一切都好,没有人离开我,没有人抢劫我,没有人抛弃我。我没有被伤害,我可以继续勇敢,乐观简单得像个长不大的白痴,世界美好幼稚得像部学龄前动画。
易爱我,永远爱我,在不同的情景里爱我……
但在所有幻想时刻,总会有一个声音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讲道理:把心放到工作上;不要恋爱脑;那些终归是幻想……
那些是别人的眼光。是主流的价值观。是正能量。是每个要指责你的人的制高点。
为什么不让那些真正的柔软和脆弱露出来?
如果你们不敢、不想、不愿,也请不要打扰我。
可电话还是响了。
母亲在从另一个地方打过来。她担心我担心到这个钟点。她猜我还不想睡。她要开导我。
她做得真好。再合格不过。
可我要一个合格的母亲做什么?
她只是做合格的事,但我遭遇的一切本来就“不合格”!
她打破我的梦,让我带着一身叮叮当当的玻璃碎片往前走。大步流星、挺胸抬头、笑容满面,走!
拍电影吗?屏幕一黑一明,角色就换了心情?几年的疗伤时光也只是一张黑底的字幕?
上帝在剧本上写“离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怎么表演?
我要去审核爱情?
我要去查明资产?
我要去调查小三?
我要去……
别拿原配吊打小三和渣男的剧情跟我胡扯。
在现实面前,那点臆想可笑至极。
天下事如果都能过成爽文,人世间又何至于有那么多不公和苦难?
从来没有最优解,只有妥协和摔烂的西红柿。
我想屏蔽所有人。
可我不能。
我不能爱一个已经不爱我的人,不能幻想时间停留或倒转。不要自怨自艾,那不是我的人设。
全世界,除了我自己,所有人都在看,我必须演他们写好的剧情。
他们的剧本里,我根本不会为这种事皱一下眉头;我根本不会有柔软、隐秘的情感;我根本不会狼狈;我根本不能被任何人伤害。
我脑子醒着。我眼睛困着。我耳朵轰鸣着。
心盼着死亡。
只有终结在辉煌的顶点,才能避免从神坛掉落。
我挂断电话,睁开眼,拔掉耳塞,打开灯,咽下安眠药。
一片,两片,三片……在胃里画星空,每一颗药片都眨着眼。
夜空开始坍塌。大块大块的黑暗向我砸来,堆砌在我失去控制的身体上。
窒息感狠命将我拉向沉沦的暗海,冷意嗖嗖往血液里灌。
我听到脚步声。
那像梦里才会出现的声音。
它和我的耳朵已经阔别良久。
那声音突然急促起来,像要踏破我安眠的黑色葬地。
最后一刻,我辨识出名字:易。
挣扎。
来不及了。
我被黑暗深深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