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油条•年夜饭
还未进入腊月,老母亲就开始张罗今年的年夜饭。
对于母亲来讲,年夜饭就是一种庄重的仪式。每到除夕,母亲便会早早的起床,清炉火堂、刮锅底灰,除去一年的“破旧”之后,便忙着为我们准备除夕夜的晚饭。炸油条是我们家年夜饭中必不可少的一道食物,即便是近几年山珍海味上了桌,油条也似一种象征性的存在,不可或缺。
母亲炸油条有一个习惯,出锅的第一根要摆到堂屋的香炉下供奉祖先,她常说:“无论生活贫富,都要将最好的那道菜,敬给祖辈先人。”
也许油条是那个岁月里“最好的那道菜”,也许油条是爷爷生前最爱吃的食品,以致于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何时,只要起锅炸油条,第一根必定先敬一敬先人。
母亲炸的油条,样式与街铺上卖的略有不同。每次下锅,母亲总会将两根面胚相向一拧,使其呈麻花状后再下锅,这样过油一膨化,两个原本独立的个体就环抱在一起,显得如此丰盈又厚实。捞出一控油,一根金黄酥软的油条就做成了,就令人垂涎欲滴。
我五六岁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祖国大地。那时,我家境况虽不再捉襟见肘,但日子依然过得紧巴,一年到头也只有新年当天才能吃上一顿油条。
记得那年除夕,母亲取出家里省吃俭用余留下的一小包白面粉,和成油面,最终也只炸了七根油条。正当我准备饱餐一顿时,母亲却叮嘱我:“这是给爷爷炸的,不准偷吃。”
一听这话,我只好悻悻地离开厨房,去找三叔家的堂哥、堂妹玩儿了。由于一路上还想着贪吃,嘴巴就不由得吧砸起来。不明就里的堂哥一问,我竟鬼使神差地欺骗他,说刚吃了母亲炸的油条,还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油条的香味。
堂哥比我长一岁,没等我说完就打起了歪主意,他说:“你们等着,我去偷几根出来一起吃。”不大会儿,堂哥真的拿了三根油条回来。
为了不被大人们发现,我们一人一根躲到牛棚里,准备好好过一次嘴瘾。谁知,还没等我们享用美味呢,却被赶来喂牛的母亲逮个正着。见此情景,母亲二话不说,操起一根棍子大声呵斥:“小兔崽子,快把油条交出来!”
那天,除了堂哥狼吞虎咽地吃了大半根以外,我和堂妹只落个两手油腻。“小兔崽子,都学会偷吃嘴了。”母亲一边骂,一边将追回的油条放回厨房。当时我们很纳闷,一向和蔼可亲的母亲怎么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直到今年国庆,前来做客的堂哥和母亲闲聊,母亲才说:“那是我们和爷爷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过了年爷爷就不在了。”母亲还说,当时已病重的爷爷曾给她说:“这一病啊,恐怕吃不上除夕夜的油条了。”
“爷爷操劳一辈子,年夜饭上想吃几根油条,哪能不随了他的心愿?”母亲说这话时,眼角潮湿。
“当年不懂事,我还因此小半年不和您说话,误会了婶子。”堂哥愧疚地说。难怪,那时的我们尚小,哪会将这事儿与病重的爷爷联系在一起?
“还不是因为当时日子紧巴,短了你们几个孩子的口福,要是现在,别说油条,就是山珍海味也会由着你们吃。”
那一日与堂哥分别,母亲拉着他的手说,“今年的年夜饭,你和瑜欣丫头(堂妹)都来家吃饭,我给你们炸油条。”
我知道,母亲这么早就张罗着今年的年夜饭,其实是在兑现她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