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地铁里的无助阿姨
北京地铁有19条线,我相信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记住所有线路的途径站,所以要去新的地方就要现查换乘路线。
我住在东边的朝阳区,朋友住在西北的海淀区,有次我们约在中间的位置见面,进了地铁站,我看见自助购票的机器没人排队,就跑去查换乘路线。
转身的一瞬间,迎面遇上一个大妈,模样就像傍晚时分,我们会在路边看到的,穿着白色厨师服,三三两两操着家乡口音聊着闲话的阿姨,她们大多在厨房里洗菜洗碗,双手常年浸泡在浮着洗洁精泡沫的水里,爱蜕皮,骨节宽大。
不过此刻我面前的阿姨,穿着干净整洁的私服,梳着低发髻,满脸笑容,不太看得出劳苦之态,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的脸,还是不够放松,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我想她大概有求于我,就望向她,她马上欣喜起来,“小姑娘,你能不能帮帮我啊?我要买一张票,我不知道怎么买呀!我去窗口,人家叫我来这里自己买,哎呀,我不知道怎么用呀!”
她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安慰她别着急,问她去哪一站,她说去花园桥,那一瞬间我的脑子灌了浆糊一样,看着整体的线路图,告诉她没有这一站。其实整体的线路图只标明了代表站点,应该点开具体某条线路查看。
她慌了,“你等我一下哈,我去问问……”身子刚转过去半个,马上又觉得有点不妥,又回头补充了一句,“你先买你的票吧,好吗?”我看穿了她的心思,她需要我的帮助,又觉得占用我太多时间不合适,马上回应她,“好,您去问,我不着急。”
她踩着密集的小碎步到安检前的栏杆那里,向远处喊话,噢,原来是有同伴的,那几个阿姨站在刷卡的通道前回喊,感觉很不耐烦的样子。
“是6号线的花园桥,6号线的……”离我三五米远,她就迫不及待告诉我,“我第一次跟人家出来呀,唉……”
当我把票递给她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满是感激、喜悦、爱意……我却有点心酸。
一把年纪的老人,和年轻人一样在大城市为生存奔波,学习和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却有限,懂得大城市里每个人的时间和钱一样有价值,各走各路不打扰别人才是心照不宣的教养和礼貌,可怎么办呢,总有一些时刻还是要开口求人帮忙,而这些时刻足以让他们活得胆战心惊。
人老了,不是被嫌弃,就是害怕被嫌弃。
我想起我妈第一次用美团买外卖的时候,特意给我发微信炫耀。在那之前,我跟她说过,有时候工作太忙了,来不及做饭,或者休息日累得不想做饭,就点外卖吃。她一开始,马上批评我,“不要点外卖啊,外卖都不健康,新闻里都说了。不想做饭可以出去吃啊,你附近不是有很多小饭店吗?上次我去你那里一起去吃的那家,菜就做的不错呀!”
“是啊,我就是点了附近小饭店的餐,给我送到家,不好吗?”
“哦……这样可以。”我妈干巴巴地回复我。
那时候,外卖APP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东西,在她的臆想中,外卖的餐饮是在街上看不到的三无厨房里生产的东西。
后来她也开始用美团,才知道这只是点餐的一种媒介,和电话订餐差不多,于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对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又熟悉了一些,似乎也就跟上了时代的步伐。
思想家钱玄同曾提出:“人到四十岁就该死,不死也该枪毙。”可是他四十岁没死,朋友连悼亡诗都写好了,他还是“苟且”地迈着步伐向衰老走去。
青春总归是要玩完的,那个能走能跑、敢想敢做、无知且无畏、错误当勋章的自己,会在时间的流逝下,越来越力不从心,成为旧时代的注脚,并努力在新世界里寻找存在感和活着的尊严。
所以还是得聆听2000多年前孟老先生那一句教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们都会变老,我们都得面对悲哀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