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冬天的辣条
今天中午，大家准备聚一聚，毕竟再过不久就要各奔东西。小平和舍友买来了蔬菜和粉条，在宿舍煮起了火锅，一个舍友突然想吃辣条，大家便买了一包。小平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接触辣条了，虽然已不再是孩童，可对辣条的爱依旧未变。
“和其它零食相比，辣条可真的是便宜，3.5元就能吃到饱。”
“可不是嘛，现在辣条都火到国外去了，我小时候都吃腻了。”
听着舍友的话，不知怎的，小平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的事，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
那是2004年的冬天，那时候小平把辣条叫作“麻辣豆腐皮”，那时小平还是个二年级的学生，不会看称，不懂乘法，只是心里牢牢记住爹和妈告诉过自己“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获得”。
小平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那时候姐姐读三年级；那年学校的课本不够，所以弟弟还未入学。小平、姐姐和弟弟与其他孩子一样，贪玩、喜欢吃黄老妈妈小卖部里不知道保质期的零食。
家里很穷，米是不够吃的，每年总要向爷爷家借几袋，唯一的收入是深山老林里一片半大的草果地，它能给家里带来几百元的收入，虽然这几百元有一半是要被计生办收走。所以小平三姐弟几乎不吃零食，常常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小孩子手中的零食，这时候他们总是会收到一个白眼或是几句鄙夷的谩骂，于是讪讪地挪开目光。
2004年的冬天，天气很冷，小平和家人脚上都生了冻疮，又痒又疼，伴随着肿胀感。白天，小平只能躲在妈妈和姐姐的旧衣服里瑟瑟发抖，到了晚上才可以围着火堆取暖。
刚放寒假，村里就来了一个收破铜烂铁的四川男人，村子里炸开了锅，小孩子们把自家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只为能够收罗出几根铜丝，几块铁皮。小平三姐弟也听说了这件事，加入了搜索大军，可是就算把房子拆了，掘地三尺，家里也找不出一根铁丝。
小平和姐姐、弟弟颓丧地坐在家门前的树上看着邻居小伙伴提着生锈的锄头去卖，嘴巴瘪成了一条缝。多年后，小平想当时就算把几颗石头丢进家里，也是发不出一点儿声响的。
村头的玲花娘娘（相当于阿姨）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学校边上黄老妈妈的小卖部走出来，看到小平三姐弟淡定地坐在树枝上，惊奇地问：“小清芳，你们三姐弟怎么不去卖废铁？我刚刚卖了一把镰刀，得了2块钱，可以买很多东西了。”
“真的卖了那么多钱？”
“是呀，如果你们家里有不要的锄头和刀就赶紧拿去卖吧，卖了还能买铅笔和作业本。”
小平和弟弟家生心动了，从树上跳下来，对树上的大姐说：“姐，要不我们也去卖铁吧，我想吃麻辣豆腐皮。”
“我们家什么都没有，怎么卖？”小清芳咬了咬嘴唇，带着哭嗓说。
小平突然想到自己值日的时候曾看到过铁线，于是便说：“姐，家里没有，我们可以去村子里找，昨前天我还看到学校的垃圾场里有几根铁线呢。”
三姐弟一扫阴霾，提着个破塑料袋蹦蹦跳跳地出发了。他们从日上三竿找到日头偏西，从村头找到村尾，再到学校，翻遍了每一寸土地，手上、衣服上沾满了污泥，小平的手背还被生锈的铁线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她吐了点吐沫在伤口上，算是给伤口消炎。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三姐弟费力地提着满满两袋旧铁，怀着对零食的无比期待来到了小卖部。
在去小卖部的途中，他们又遇到了玲花娘娘，玲花娘娘拎了拎他们的两袋铁，赞扬到：“你们三个厉害了，这两袋铁比我早上拿去的镰刀还重，最少应该也能卖一块钱。”
小平和姐姐、弟弟开心得合不拢嘴，加快了步伐。他们商量好了，如果能卖一块钱，那就拿五角买弟弟最想要的小汽车，剩下的五角拿三角买作业本，其余两角买麻辣豆腐皮，三个人分着吃。
黄老妈妈站在柜台前整理货物，收破铜烂铁的男人坐在门前吸拉水烟筒。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的米黄色衣 裳，脚上的帆布鞋吸住了小平的目光，她看了看自己脚上破破烂烂的拖鞋，心想如果爹妈、姐姐、弟弟 和自己也能有这样一双鞋，脚应该就不会生冻疮了。
男人把两袋铁挂在称钩上随便一提，一秒不到就放了下来，给了姐姐一角钱，三个人呆呆地看着男人和被倒进麻丝口袋的废铁，等待着男人再伸进衣兜。
男人倒完了铁，转过身来看到三姐弟盯着自己，不解地问：“你们怎么还站在这里，钱不是已经给你们了吗？”
“叔叔，我们的铁才能卖一角钱吗？”小清芳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地上两个被铁线戳出密密麻麻的洞的塑料袋，带着疑问和恐惧小声地问男人。
“你们的铁不值钱，而且还没有半斤，给一角钱还嫌少？”男人提高了音量，凶神恶煞地瞪着三个人，三姐弟不敢再说什么。小平和姐姐、弟弟闷闷不乐地走出小卖部，突然，姐姐跑了进去，“叔叔，刚才玲花娘娘说我们的铁至少能卖一块钱，你是不是称错了？要不再称一次？”
“我怎么可能称错，就是只有四两，现在铁都倒进去了，怎么称！”男人发火了，用手指着姐姐，“你要重新称，你就自己去把你们的铁找出来。”
黄老妈妈从货架后面走出来，把姐姐拉到货架旁边，给了她一角钱，“小清芳，快带弟弟妹妹回家煮饭去吧，不然你爹妈回来看到你们还没有煮饭又该打你们了”。
夕阳的余晖下，小平和弟弟跟着姐姐走上了回家的路，弟弟一直拉着大姐的衣角说“姐，我想要小汽车，你给我买小汽车”。
“只有两角钱怎么买小汽车？”大姐含着眼泪说到。
小平咽了咽口水，怯懦地说：“姐，我想吃麻辣豆腐皮。”
“我们去买豆腐皮吧”小平咬了咬牙，安抚弟弟，“下次再买小汽车好吗？”
弟弟同意了，三个人又回到了小卖部，花了那皱巴巴、被汗水浸湿的两角钱，换来了两根辣条。弟弟对货架上还没有婴儿拳头大的小汽车爱不释手，不愿意离开，哭着闹着就是要买小汽车。小清芳无奈地拉着小平走出小卖部，对里面的弟弟喊道：“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走了，待会儿太阳落山了鬼就出来找你了。”
弟弟哭哭啼啼地从小卖部里跑出来，拉着大姐的衣角又哭又骂，“你们早上说要给我买小汽车的，我要小汽车，我要小汽车。小伟、小贵都有小汽车，我也要……”。
小清芳抢过小平手中的麻辣豆腐皮，全塞到弟弟手里。“别哭了，这些都给你，都给你！”
“我不要，我要小汽车，我就要小汽车，你们不给我买，我晚上要告诉阿爹和阿妈，哇~”
“你想要你就去买呀，你有钱吗？”
小平记得那天三个人都哭了，一路哭到了家里，眼泪落在豆腐皮上将上面的辣椒冲掉了。最后，弟弟独享一根豆腐皮，姐姐和小平共享一根。
晚上，弟弟将这件事告诉了爹和妈，爹和妈妈没有向平时那样责备姐姐和小平，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第二天，三个人就将这件事忘了，又开开心心的跑到天井脚比谁爬树更快、爬得更高。
“哎呀，家生，你踩到我的手了”，小平将手从家生的小脚丫下抽出来，吹了吹手背上的木屑，手背上的伤口痒痒的。
十多年过去了，小平也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因为今天的宿舍聚会，她可能永远也想不起来。现在3.5元就能买一大包，可以吃到饱，当年却让自己和姐姐弟弟哭得稀里哗啦。
“小平，你怎么不吃辣条？”
“我吃饱了，吃不下了，你们吃吧。”
童年有太多的美好，也有太多无奈，这一辈子，小平是再也不想看到辣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