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上

我是一盆被主人放在窗台上的薄荷。

东方透出的熹微的光，轻抚着我的叶尖。对面树上的两只鸟儿叽叽喳喳地互相道早安，楼下的花懒洋洋地舒展自己的腰肢。

远处传来一阵吱呀吱呀的脚踏车的声音和一串叮叮的车铃声。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骑着脚踏车闯入我的视线。宽松的蓝白校服遮不住青春的气息，身后的书包也压不住年少的活力。他们一出场，仿佛全世界的聚光灯都打到了他们身上。

“你们慢点骑啊，我都追不上你们了。”女孩笑盈盈地对他们喊道。

“我要和这家伙比赛，看谁先骑到前面那棵树！”一个男孩回头对女孩说。

“我一定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另一个男孩不服气地说。

他们像一阵风，很快在我的视野消失了，只留下愉悦的笑声。

“哈哈，你输了。”我听见远处已经结束了这场比赛。

柏油路上又恢复了安静，偶尔几辆车绝尘而去，留下挥之不去的汽油味。

清晨薄薄的雾气慢慢消散不见，清晨的凉气也被明媚的阳光驱走了。路上行人开始多起来，他们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或蹬高跟鞋挎着包包哒哒地路过，或臂中夹一黑色公文包挺直腰板疾步走过。

不知何时一袭白裙乱入这个匆匆的舞台。素净的白裙，及腰的长发，纤细的腰肢，她，只静静地走到路旁的花前，俯身轻嗅。阳光愿为她而柔，时光也愿为她停留。

她轻轻举起挂在胸前的单反，记录下这短暂的花开。按下快门的一刻，我看到了女孩如花的笑靥。行人匆匆，只有她为花驻足，这些花也只为她一人而开。

太阳越爬越高，照得柏油路竟有些刺眼。也许人们不喜欢这么亮的光，都各自躲了起来。

“爷爷，爷爷，我们要去哪儿接水？”

“快到了，就在前面那栋楼里面。”

清脆的童声和有力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刺破了无趣的安静。

高高的爷爷提着小小的水壶，而矮矮的小男孩在身后拖着一个大大的水桶。他们在柏油路上慢慢地走着。

“累不累啊？”

“不累。爷爷，你看我是不是大力士。”

“嗯嗯，真厉害。”爷爷慈爱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一老一少并排着继续往前走，高高的老人，小小的水壶，矮矮的小男孩，大大的水桶，竟不觉有丝毫不协调。

午后冗长的时光让人昏昏欲睡，只有几只不怕我的小虫在周围嗡嗡地飞，我不禁耷拉下叶子眯了一会。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吵醒了我，震得我叶子不停地抖。原来是一辆重型卡车，它像怪兽一样碾压过柏油路，真担心路会被它压坏。等我回过神来，大卡车早已不知踪迹，视野中只有路边的两对老夫妇。

“老陈，葵芳！真的是你们啊，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真的是……”戴着墨镜的老太太激动地抱住了对面那个戴红色帽子的老太太。

“燕红，谁能想到呢，我们有十年没见面了吧。”

“十年不见，你还是很硬朗。”

“十年不见，你越活越年轻呀。”

两个老太太兴奋地攀谈，像两个小姑娘，时而一同大笑，时而趴到对方耳朵上说悄悄话。而一旁两个老大爷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激动地互相拍拍肩膀。

在这个悠闲的下午，大家都极力地配合着这一次意外的重逢。天空纯净得不夹一丝杂质，阳光无限地拉长，风和树叶轻轻地奏曲，就连花也变得更艳了。

快乐让相逢的时间变得短暂，一群小孩子一路追赶着，大叫着跑过，一定是幼儿园放学了。抬头看去，西边的天空已经泛红，阳光也收敛了很多，不再耀眼。

“妈妈。”扎两个小辫的小女孩一只小手指着远处的小男孩，另一只小手拽了拽妈妈的衣角，抬头看着她。

“你看到哥哥了呀，去吧，去找他玩。”

小女孩欢脱地向前面的小男孩跑去，后来却慢慢地停了下来，大概是还没想好怎么去打招呼吧。她羞涩地跟在小男孩后面，时不时地回头用求助的小眼神看看妈妈。妈妈无奈地笑了笑，追上去，拉起小女孩的手，去跟小男孩的妈妈打招呼。小女孩却害羞地躲到妈妈身后，悄悄地瞧着小男孩。两位年轻的妈妈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孩子们各自回家了，倦鸟也各自归巢。天色渐渐暗下来，风也变得清凉。人们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光也到来了。他们在茶余饭后散散步，拉拉家常，缓解白天的劳累，放空忙碌的大脑。他们悠闲地走，一直走到夜色漆黑，然后归家，结束一天的行程。

夜深人静，昏黄的路灯给清冷的夜蒙上一层暖色，一个大男生却落魄地蹲在路灯下抱头痛哭。

哭一场吧，夜深了，没有人知道的。其实在最安静的时间，最喧闹的是人心，深夜里我曾不止一次看见有人默默躲在某个角落痛苦的抽泣。或许是工作失利，或许是失恋，不管怎样，只愿他把痛苦丢在夜色里，天亮之前重新开始。多希望夜晚的风把我的话吹到他的耳边，给这个可怜的人儿带去些许慰藉。

静谧的夜有魔力，它让坚强的人卸下盔甲，让虚伪的人摘下面具，让理性的人变得感性，让冷漠的人变得感伤。这大概是上天的安排吧，有夜色的保护，人类才得以展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凌晨了，远处的高楼是最有意思的景色。一个个小窗内，有的灯刚刚熄灭，有的灯却悄悄亮起。而柏油路上的故事不再上演，只有昏黄的路灯时不时闪烁两下。

寂静了许久，一辆车驶过，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