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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尘:Chapter 05 云山以南

2020-03-22  本文已影响0人  f61deb627e2c

Part 01

听得那细微但厚实的声音,云帆迅速从座椅上立起来,几大步跃到门边,猛地合上那条咯吱裂开的窄缝,并锁上插销,把闪进教室里的那道光关在了门外。他随即向林婧与何夕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俩往教室的后门去,然后转身打开墙上的配电箱,一口气把所有的闸阀都拉了下来。

投影仪的幕布瞬间熄灭,教室里只剩下暗淡的月光。云帆隔着一扇门,用更低沉而沙哑的语调回应方才那细微但厚实的声音:“三只小鬼。”

云帆来到林婧与何夕身后,三个人站成一列。林婧在最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教室后门,缓缓探出头去,直到眼睛越过门沿,刚好能看见教室外的情况。在确认安全后,三个人风一般拥进走廊里,往教室前门的反方向疾速狂奔。

他们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头也不敢回,只顾往前跑,一直跑到缙湖边,才甩掉追赶的人。月亮忽又进入云里,夜晚的缙湖漆黑一片,只有沿岸的一圈小灯,在湖面上撒下微茫的光。湖岸的柳树叶子已经快掉完,只剩光秃秃的枝条随风轻轻摇着。

“追我们的是谁?”何夕喘着粗气问。

“我想,可能是鬼吧。”林婧手扶在栏杆上,满脸认真地告诉何夕。

“唉,你还吓何夕,他已经慌得不行了。”云帆说道。他又从书包里找出他的药盒子,拿着水杯吃药。

“云帆,你补充维生素这么频繁的吗?”何夕打趣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刚刚跑这一阵消耗有多大。”云帆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走远点。”林婧说完,带着云帆与何夕继续沿着岸边走。

往图书馆的方向走了几十步,他们右拐踏上缙湖中很长的那段木桥,踩得木桥吱呀作响。

“怎么不见黑天鹅了呢?”何夕看着湖面问。

“人家黑天鹅晚上也要睡觉的好吧?你看这都凌晨两点了。”林婧看了看手机。

“他们是在哪里睡觉,是在水上吗?”何夕接着问。

“昂,那里。”云帆向湖心指去,湖心处隐约可见一个小木屋。

“我一直很好奇那小木屋里是什么样,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小天鹅,或者捡到天鹅蛋什么的。”林婧停下脚步,视线投向湖中的小木屋。

“你要是惊扰了黑天鹅的孩子们,或者拿了它们的蛋,我觉得黑天鹅肯定会生气。” 何夕猜测道。

“那为什么不试试呢?”云帆用反问的语气,像出了个主意。

“我正有此意。”林婧转头看着云帆,仿佛与他一拍即合。

“我去,《惊魂记》还不够刺激吗?你们现在还想游到缙湖里去偷天鹅蛋?”何夕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林婧和云帆。

没想到林婧和云帆回应他一个更不可思议的表情,齐声说:“你怎么会以为我们要‘游’过去?”

在一片长满青草的浅滩处,他们终于找到一只白色的小船,小船上放着一个木制的船桨。林婧和云帆很兴奋,先后跳到了船上,何夕仍站在青草里。

“何夕,快过来呀,你还愣着干什么?”林婧站在小船上向何夕招手。

“所谓三人行,必有一人望风,你俩去就够了,我就在这等你们。”何夕交叉双臂抱于胸前,缩着脖子。夜晚越深空气越凉,他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

“大半夜的望什么风,就算‘风’来了,我俩在湖里,一时也跑不掉啊,你快站到船上来,别磨磨蹭蹭的。”林婧催促何夕。

“我还是不去了,那小船说不定载不起我们三个人。”何夕斜着眼,看着浅滩上立着的一块木牌,上面白底黑字写着“禁止下水”的字样。

“何夕,你一个人在这里,难道就不害怕吗?”林婧用曲曲折折的语调,刻意营造一种渗人的气氛。

“我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好怕的。”何夕耸了耸肩,站直了身体。

“你看看你身后的后山,指不定里面会跑出什么来。”

听完林婧说的,何夕转过身去,后山上草木深深,没有丝毫灯光,完全暗黑一片。刚刚在教室里看的电影画面,又止不住浮现在他脑海里。他赶紧跳上小船,沉住语气说道:

“不是我怕啊,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我可是从来不在意的。”

“好啦好啦,你先前不就在教室里背了中学课文嘛:‘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向来是毫不介意的。’我们都知道,你很勇敢。”林婧顺了何夕的意,但还是忍不住捂着嘴笑。

何夕坐在船尾,林婧坐在船头,云帆则坐在船的中间划桨。月亮在高远的天空里,染白了拥抱它的几片云。云帆也不太会划船,所以小船游得很慢,当方向偏了时,林婧就把手伸到水里去,或左或右荡漾起一片水波,以保证小船往小木屋驶去。

“凶手到底是谁呀?”船尾的何夕突然问。

“何夕,你还挺执着的啊,要不我们待会儿再去教室里把电影看完?”云帆提议道。

“还是算了,我就是好奇,总觉得心里欠着,至于电影嘛,不必非要在教室看,更不必非要在晚上看的。”何夕回答。

“你怎么还想着电影呢?小船马上就要到了,我倒是很期待小木屋里的样子。”林婧说。

小船又在湖中滑行了一会儿,船头终于停靠在了小木屋的边缘。林婧摸出手机,点亮手机自带的电筒,然后照进小木屋里去。她开始一二三四五……地数数,想弄清楚总共有多少只黑天鹅。数完后,她向黑天鹅们挥了挥手,说道:“哈喽,可爱的天鹅们,我们来看你们了,可惜没有带礼物。”

林婧转过身来看着手握船桨的云杉,问:“云帆,你要看看吗?它们在里面坐得整整齐齐的。”

云帆把船桨递到林婧手里,林婧将手机交给他,两个人侧着身交换位置,小船摇摇晃晃的。云帆拿着林婧的手机,透过木屋的小窗口,看见黑天鹅们睡在枯草上,都伸长脖子注视着他。

“云帆,里面有天鹅蛋吗?”何夕在船的另一头,压低了声音问。

“好像有,好像又没有,在草堆里隐约可以看到青白色的椭圆状的东西,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天鹅蛋。”

“那肯定就是啊。快!轮到我了,让我来确认一下。”何夕说完,先与林婧侧身交换位置,又与云帆侧身交换位置,小船依旧摇摇晃晃的。

“何夕,你看到天鹅蛋了吗?”林婧问张望着小木屋内的何夕。

“看到了,我确认应该是天鹅蛋,不过只有很小一部分露在草堆外,我还看到了灰白色的小天鹅。”何夕回答。

“那你站上小木屋,去把天鹅蛋拿出来,我们把玩一下。”林婧接着说。

“这不太好吧,别人要是抢了你孩子,你肯定也会悲痛欲绝。”何夕不太同意。

“我又不带走,就是想把玩一下,你初来我们梦马文学社,总要做点别样的事情来证明自己,不然怎么能巩固你在文学社的地位呢?”林婧继续劝说何夕。

“可是天鹅蛋有什么好玩的,摸起来不就跟鸡蛋一样吗?只是大一些。”何夕还是犹豫。

“何夕,你想想,如果我们摸过这个天鹅蛋,以后这个天鹅蛋孵出来的小天鹅,就会像我们的孩子一样,每当我们来到学校的缙湖边玩,我们心里就会比其他同学多出一种神奇的感觉,你难道不觉得很特别吗?”林婧不肯放弃。

“好吧,那我试一下。”何夕在思索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动摇,让林婧和云帆扶好小船,自己颤巍巍地踏上了小木屋。他看准了位置后,蹲在小木屋的小窗口旁,伸手进去拿那个像是大半陷在枯草堆里的天鹅蛋。天鹅们当然也有意见的,但只是发出细细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在何夕闷头摸了一会儿后,终于摸到了,不过他感觉很轻。他激动地转过身来,要摊开手给林婧和云帆看,才发现那只是半个破掉的蛋壳。

“这是蛋壳,不是天鹅蛋。”何夕站在小木屋上,向着林婧和云帆沮丧地说,林婧和云帆看着他笑。

“我有印象,黑天鹅并不是在这个时候才产卵的,可能早就孵化了吧。”云帆解释道。

“何夕,那你快把蛋壳放回去吧,我们回岸上去。”林婧说。

何夕正要转身把蛋壳放回枯草堆里,突然感觉小腿上被狠狠啄了一下,他吓得在小船上蹦跳起来,手中的弹壳掉进了湖里,小木屋也晃得很厉害。更糟的事紧接着发生了,在他蹦跳着的时候,脚下一滑,整个人倏地坐在了小木屋上,双脚掉进了水中,这时他背上也被狠狠啄了几下。

“何夕,你的身后有一只大鹅,快跳到船上来!”林婧惊得大叫。云帆赶紧上前两步,把何夕扶到小船上,然后使劲划着桨,逃离小木屋。

何夕只觉得背上一阵刺痛,可是一只体型很大的黑天鹅,已经跳到湖里来追逐他,他吓得双手伸到湖里捧起水,直往黑天鹅的头上淋过去。林婧站在船头非但不帮忙,反而笑得前仰后合。黑天鹅嘎嘎嘎地叫着,追了小船十几米才放弃。

他们弃了船来到岸上,何夕的鞋已经完全被水浸透,牛仔裤也湿了一段,直到膝盖的地方。

林婧仍在捂着嘴咯咯地笑,何夕拉着脸,恨恨地看着她。

“何夕,你把鞋脱了吧,这样会好一点。”云帆走到何夕身旁给他支招。

何夕把鞋脱掉,双手箍住小腿往下滑动,尽可能地沥干牛仔裤上的水,然后挽起被水打湿的那一段,卷在膝盖的地方,满脸郁闷,不肯说话。

“林婧,这事怪你,本来好好的,非要让何夕去拿天鹅蛋。”云帆替何夕指责起林婧来。

“好嘛,是我错了。”林婧漫不经心地道了歉,又接着说,“不过我觉得,何夕在我们文学社历史上,书写下了光辉的一页,我该给他提鞋。”说完,林婧真就弯腰拿起何夕的球鞋,继续往湖的西面走。

“我们文学社成立还不到两个月,你怎么好意思说‘文学社历史’?”何夕赤着脚追上林婧,从她手里抢过自己的鞋。

走完一段很长的木桥,又踏上青石板路,何夕已经冷得瑟瑟发抖。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林婧和云帆却精神十足,一点也不显得疲惫。

“我们还要去哪儿啊?就不能坐下来歇着等天亮吗?”何夕有气无力地问。

“我们去山顶,在亭子里睡会儿吧,亭子里有可以躺的地方。”林婧说。

“山顶那个亭子叫什么来着?”何夕又问。

“叫望妻亭,像你和云帆这样的理工科男生,孤独的时候,站在亭子上,就可以看见学校对面美女如云的美术学院、师范大学,还有医科大学等等。”

“会取这么不正经的名字?”何夕不解。

“林婧逗你呢,那个亭子的名字应该是‘育人胜境’。”云帆解释道。

到了亭子里,何夕果然尝试往北望去。既是深夜,他除了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之外,就只得到林婧和云帆的一阵取笑。

他们仨躺在亭子里朱红色的长椅上,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

早上何夕睁开眼,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更感觉到十月的清冷深入骨髓。然而在这么清冷的天,野蚊子还是不肯饶了他,在他挽起了裤子的小腿上,留下许多红红发痒的小疙瘩。三个人都困得哈欠连连,于是便散了各自回宿舍补觉。

何夕踩着湿答答的球鞋回到宿舍时,他的室友影锅刚要起床,坐在床上问:“何夕,你昨晚去哪里了?进展这么快的吗?才上大学就有妹子陪你过夜啦?”

“唉,别提了,昨晚我去网吧,和一个刚认识的网友,PK了一晚上‘对对碰’。”何夕脱掉球鞋,扔到了阳台上。

“网吧通宵玩‘对对碰’?兴趣这么独特的吗?”影锅说完,一阵哈哈大笑。

何夕没再搭理他,躲到卫生间里冲了个热水澡,便立即砖进被子里,倒头大睡。

Part 02

“你真的很喜欢这位诗人,这是你第三次借出这本诗集了。”

云湖将雄伟的图书馆装入它的怀里,湖水被晕染成砖红色。云帆与林婧正走在傍湖的一弯小路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本陈旧的封面是云白色和浅蓝色相间的书,书里有几页的页脚卷曲着,他用指尖一页一页地将卷曲的页脚抚平。

“可能他的诗刚好能给我这样的人,一种对待生活的力量吧。”云帆说。

“你是哪样的人?”林婧问。

“我也说不清楚,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依旧活着。”

“那你把诗集给我,让我随便读一首,看看能不能猜到你是什么样的人。”说完林婧从云帆手里拿过书来,开始朗读:

/到南方去/

/到南方去/

/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

/没有月亮/

/面包甚至都不够/

/朋友更少/

/……/

“你读的都没什么感情,就是把文字念出来而已。”林婧还没有读完,云帆把书抢了回来,继续抚平书内卷曲的几页页脚。

“好吧好吧,我又不是学播音主持的。”林婧站在石阶上摆了摆手。

“你没借到你想借的书吗?”云帆问。

“我找了很久没找到,可能图书馆没有收藏这一本吧。”

云帆和林婧走到校园的主干道上,往校医院去。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道路两旁的银杏,叶子已开始泛黄。下个月的这个时候,也许就会铺满一地。

“去看了何夕,你还要去熙街做兼职?”林婧问。

“对啊,在一个书店里。”

“你每学期都拿奖学金,钱还不够你花呀?”

“生活费当然是够的,但我要存钱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不会是房子吧?”林婧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不过和房子还真有几分相似。”云帆浅笑着,表情略显神秘,眼角却闪过一丝不可捕捉的悲伤。

“那你差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我要买的这样东西,麻烦不得别人。”

林婧和云帆走在一起时,喜欢跑在前面,然后转过身来和他对话。今天她穿的很修身,搭配一双中跟的鞋子。校医院就在北门旁边,他们很快便到了。

林婧与云帆找到何夕,同时也遇见了刘致致,刘致致背对着他们坐在何夕的床沿,正在给何夕剥一个深红色的橘子。

“这不是我们文学社的堂堂七尺男儿吗?怎么还发烧住院了?”听见身后突如其来的女声,刘致致站起来,立在输液架旁边,看了一眼陌生的林婧和云帆,又转过去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何夕,等着他说话。

“你们来了,都是天鹅蛋惹的祸。从小到大,我很少进医院的。昨天早上回宿舍后就一睡不起,是室友把我背过来的,居然发烧到三十九度多。”何夕脸色苍白,嘴唇也有几丝干裂。

“何夕,我昨天补完觉后,就忍不住把那个电影看完了,我现在告诉你凶手是谁,你想不想知道?”林婧说着,隔着一张病床,站在了刘致致的对侧。

天鹅蛋?凶手?刘致致大概明白眼前的两个陌生人是谁了。在他俩来之前,何夕与刘致致聊到了他参加的文学社,以及前天晚上的趣事。于是,刘致致微笑着看向林婧和云帆,说道:“你就是林婧姐,,你就是云帆哥哥,对吧?”

“何夕,你的女朋友真有礼貌,还不赶紧给我们介绍一下?”来到病房就一直沉默的云帆,终于说上了第一句话,这话却让刘致致耳朵突然发烫。

“云帆,你不要乱说好吧。她叫刘致致,是我的高中同学。”

“致致?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是‘别致’的‘致’吗?你好呀,以后大家就一起玩了。”林婧回应刘致致满脸的笑意,热情地说。

“对的,是‘别致’的‘致’,谢谢林婧姐,请多多关照。”刘致致腼腆地笑着,点了点头。

“何夕,那你的体温降下来了吗?就先别想凶手是谁了,林婧就是胡闹,你都这样了还拿你开玩笑。要不是她起先打那天鹅蛋的主意,你也不至于摔到缙湖里。”云帆为何夕鸣不平。

“小事小事,烧已经退下来了。这瓶药水输完我就可以出院了,再吃点药就好。”何夕抬头向输液架望去,还剩半瓶透明的液体。

“就是嘛,你看医院都空荡荡的,堂堂七尺男儿哪用得着这么娇气,我们等你输完液一起去熙街吃东西。”林婧一边说,一边拍了拍何夕的肩膀。

中午的时候,何夕办完了出院手续,又生龙活虎般地侃侃而谈了。在医院住了不到一天的他,出院就跟出狱一样快乐。周末的熙街是很热闹的,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何夕与云帆走在后头,刘致致与林婧走在前面。

“对了,致致,你是哪个系的?”林婧问。

“我现在混社会了,哈哈。”刘致致咯咯笑起来。

“你是说,你是社会学系的?”

“没有啦,我没有念大学了,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但何夕老说我会后悔。”

“不要听他的一面之词,你走你自己的路。那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就在熙街上班啊,在一家咖啡店里打工。今天我是请了个假,特意去你们学校看何夕的。”

“这样,你们咖啡店除了咖啡,还有甜点吗?我们正好可以去尝尝。”

“嗯,当然有的。”

于是他们四人一同来到熙街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一家门店上方,刻着“念念咖啡”四个白色的字。推开门,便有浓香的咖啡气味扑面而来。也许是因为时候尚早,或是选址偏僻,咖啡店里暂时没有客人,响着很轻的音乐。整个咖啡店都是白的底色,白色的桌子和白色的椅子,以及白色的墙壁上镶嵌着许多白色的架子,架子上整整齐齐放满了书。

“致致,你回来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迎了上来,瓜子脸,很是好看的妆,长发齐肩。

“念姐,这是何夕,我之前给你提到过。这两位是我今天刚认识的新朋友,她叫林婧,他叫云帆。”刘致致一一向念姐介绍,他们仨也都向念姐微笑点头问好。

“你们好,我叫许念,欢迎你们来店里。”念姐转头看向咖啡店靠里的地方,“阿兰,你也出来打个招呼。”

正当何夕、林婧和云帆都在猜想着念姐话中的“阿兰”是她女儿还是她的店员时,墙角处慢悠悠走出来一只毛色纯白而干净的羊驼。何夕与云帆立刻瞪大了眼睛,林婧也按捺不住兴奋,上前几步就去抚摸那羊驼的脑袋,说道:

“哇,好可爱,它就是阿兰吗?”念姐点了点头,何夕和云帆也围了上去,对着阿兰就是一阵研究和感叹,全然忘了他们是来吃东西的,直到刘致致提醒他们:

“你们需要什么咖啡和甜点啊?我给你们做。”

他们三人这才找了一张桌子坐定,点完单后,目光还是忍不住聚集到阿兰身上。阿兰在墙角,正吃着玉米和青草。

刘致致去后厨忙了一阵后,首先端来了三杯香草拿铁和一份芝士松饼,把芝士松饼放到云帆面前,说道:“云帆哥哥,你不是忙着去兼职嘛,所以我就先准备你的。林婧姐和何夕要再等一会儿。这些都是我才学的,味道你们要多多包涵哈。”

云帆向刘致致说了句谢谢,就着咖啡,几大口吃完了芝士松饼,便向何夕与林婧道别,急匆匆出了店。

于是白色的圆桌旁只剩何夕与林婧,一边聊天一边等他们的蜂蜜面包和金枪鱼三明治。

“何夕,我总觉得阿兰脸上缺点什么。”林婧看着正在咀嚼玉米粒的阿兰,对何夕说。

“缺什么?阿脸的脸不是挺漂亮的嘛,你怎么老是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我觉得,阿兰脸上缺点腮红。”林婧从包里取出她的口红,递给何夕,接着说,“给你,你去涂在阿兰脸上。相信我,涂了腮红的阿兰肯定至少漂亮一倍。”

“你那么喜欢阿兰,为什么不自己去涂?”何夕脸上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

“我觉得阿兰更喜欢你啊。阿兰这名字,肯定是只母羊,所谓异性相吸。你怂什么?这跟前天晚上在漆黑的小木屋里拿天鹅蛋,完全是两码事,阿兰还能把你怎么样?”

架不住林婧的鼓动,何夕接过她的口红,蹲到阿兰面前,先在阿兰左脸上涂了乒乓球那么大小的一片红色。他回头对着林婧得意地笑,林婧也给他竖起大拇指。

然后何夕接着想在阿兰另一面侧脸也涂上一片红色,他刚把口红杵到阿兰的右脸上,阿兰突然气愤地往后退了两步。缩起脖子,微微仰头,运足了力气,就往何夕头上喷了一注口水。

见到这一幕,林婧站起来笑得合不拢嘴,何夕吓得赶紧退回林婧身旁。把口红扔到圆桌上,用袖子擦拭脸上的口水,愤愤地说:“林婧,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何夕的脸上竟然还有一小片青草叶子,是阿兰向他吐口水时喷上去的。他擦拭了半天的口水,唯独那小片青草叶子没有擦掉。林婧盯着何夕喜感的脸,笑得更厉害了。她示意何夕他的脸上有别的东西,何夕伸手在脸上抹来抹去,就是赶不走那片青草叶子。林婧只好伸出手,在何夕脸上抚了一下。何夕感到一瞬间的温柔,短暂划过自己的脸,又隐去了。在影视鉴赏课上所发觉的心里的那片湖泊,也不禁再次漾起一片涟漪。

刘致致端着蜂蜜面包和金枪鱼三明治过来时,刚好看见林婧的手从何夕的脸上落下。她的脚步不由得突然顿住,沉默片刻后,还是走到林婧身边,问:“林婧姐,什么事你笑得这么开心?”

林婧告诉了刘致致阿兰向何夕吐口水和青草叶子的事,刘致致也忍不住跟着林婧笑了很久。何夕却绷着脸,表达他的郁闷。

吃完了东西,何夕还是追着阿兰玩,试图修复与阿兰的关系。林婧则在咖啡店里四处看,居然在书架上发现了她今天在图书馆没有借到的《呼兰河传》。

临走时,她对念姐说:“念姐,你的这本《呼兰河传》,能借给我带回宿舍看几天吗?”

“按道理,店里的书是不能带走的,不过你和致致这么熟,当然可以另当别论。”念姐答应了她。

从咖啡店出来,不到下午三点,林婧又赖着何夕在熙街上闲逛。他俩来到一家小店里,林婧在一对一高一矮的小熊玩偶前站了许久。较高的那个小熊手背在后面,握着一支玫瑰,较矮的那个小熊手也背在后面,握着一颗红心。林婧忽而说:“何夕,我看得出致致很喜欢你,你不挑个礼物送给她?”

“你很喜欢这对小熊?看了这么久。”何夕避而不答,转移了话题。

“是挺可爱的,可能女孩子都喜欢可爱的东西吧。”说着,林婧走出了小店。

“那你为什么不买啊?”何夕跟在后面问。

“喜欢为什么就一定要买?买了或许就不喜欢了,许多东西都是得不到时才最深刻。”

“《呼兰河传》,这本书讲的什么?”两个人走在景苑路上,何夕问。

“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看。”林婧说。

“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讲的什么,你不是才拿到这本书嘛。”

“胡扯,我家里就有这本书,我读过好几遍,只是宿舍没有我才借。”

景苑路是连着学校北门的,从北门进去再往前几步,就是梅园,林婧住在梅园。

“林婧,我们文学社下次活动是什么时候啊?”分别时,何夕问。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积极了?感冒发烧好利索了吗?”

“放心,健康得很。主要是我想再次见到……。”何夕停顿了下,“主要是我想再次见到云帆。”说话时,何夕不应景地咳嗽了两声,他所谓的“健康”不攻自破。

“你啥时候先别咳了再说吧。”林婧笑了笑,又说:“云帆这么有魅力的吗?你也喜欢他。”

何夕有时候太过于大大咧咧了,像这次,他就没注意到林婧话里的“也”字,虽然林婧的“也”字说得既轻又快。他于是仍大大咧咧地说:“是啊,云帆人很好,反正不像你这样总是整我。”

“那下次你带上致致吧,她现在也是我们文学社的一员了。”

“啊?我们文学社什么时候门槛这么低了?我入社时可是发表演讲得到认可了的。何况致致也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又怎么样?活在世上何必在意那么多条条框框的。再说我就是喜欢致致这个女孩,你倒是奇怪,反而不替致致说话。”

何夕被林婧训得哑口无言,俨然一副学弟不敢忤逆学姐的模样。他正好在林婧宿舍楼下取了自己的单车,是前天晚上从松园骑过来暂放在梅园的。何夕独自骑着单车回松园,松园与梅园之间是很长的一段距离,就像他与林婧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Part 03

十二月初冬的周五,山城欲雨不雨,深而浓的雾,笼罩在大地之上、琼楼之间,像吞噬着一切,然而崎岖山河里的悲欢,又与浓雾无关。

云帆走在雾里。

他要往城里去。大学城不算城的,虽然这里也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他听说城里的药便宜一些,此外,他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

穿过萧瑟冷清的校园,云帆来到东门外等车。他身穿一件灰色的连帽外套,背着书包,书包侧面夹袋里的水杯续满了热水,用于他不得不每天几次服下的药。这些药,就是他向林婧与何夕声称的“维生素”。

一辆公交车从马路对面绕了个弯开过来,云帆跟在人群后面排队上车。始发站的好处,就是很容易得到座位。他找了车厢中部一张单独的椅子坐下,司机开了暖气,加上陌生乘客的体温,不多时,车窗上便模糊起来。云帆伸手在车窗上划出一片清晰的区域,他的视线从这片清晰的区域穿出去,早些年的回忆翻涌而来,他在那回忆里,看见了云山。

云帆在云山长大。在云山的南面,从山脊一直到山麓,稀稀疏疏住着上百户人家,这些人家大多数都姓云,云山因此得名。

在云山,云帆拥有三个母亲。

他那从未谋面而且永远不可能谋面的生母,也许早已死去,也许还活在这人间。云帆在云山长大,但他永远不知道,他的出生,是在何时何地。

他后来听山里的人说,她的养母是在一个冬天,就像与今年冬天一样清冷的一个冬天,在泥泞的小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他。他被放在一个竹筐里,身上裹着褴褛的棉布。

云帆是在五岁,恰是可以记事的时候,知道自己并非养父和养母亲生。雨雪天的傍晚,云帆的养母坐在木凳上,双腿围着地上就快要熄灭的一炉煤火,仿佛极力要留住那最后的一丝热量,来温暖她羸弱的身体。云帆依在养母身旁,也感觉浑身发冷。

天色黑尽的时候,他的养父推门回来了。养父脚上穿着长筒的水胶鞋,胶鞋上的泥土被他带到屋里,身上深褐色的尼龙大衣邋遢又潮湿,就像把漫天的雨雪也带到屋里来了似的。

“臭婆娘,没烧饭吗?老子累了一天,回家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养父见家里没有烟火气,便大发雷霆。

云帆的养母病了多年,别说承担农活了,烧饭也时常没有力气。养父只得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冰水,抖动着喉结吞咽下去。而后便把那水瓢重重地扔到地上,哐当一声响,接着是更厉的骂声:

“妈的,本来是一个病秧子,又捡了一个病秧子,还不如老子一个人过快活。”

养母不敢吱声也没有力气吱声,只在脸上淌下无声而绝望的泪。她死死护住云帆,仿佛云帆是她还活着的唯一原因。云帆也就是在那一天,听见了养父话里的“捡”字,这个字永恒地刻进了他心里。

“两个病秧子,都去死的好。”养父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摔门而出,扑到那雨雪里寻酒去了。

一语成谶,三年后,云帆的养母果真死了。在她闭上眼之前,唤云帆到幽暗的卧房里。灰黑的蚊帐之下,养母瘦骨嶙峋,对云帆说了最后的话:“云帆,我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远。答应我,你一个人也要走得很远。”

如今,云帆到底还活着。他的第三个母亲,也就是他的后母,和他的养父一样,是如刺一般的人。

公交车驶入一个长长的隧道,从隧道另一侧穿出时,车窗上被云帆画出的那一片清晰区域,又变得模糊起来,翻涌的回忆也慢慢消散了。再过两个站,他下了车。

来到网上查询过的那间药店,一个身上套着白衣服的女人,热情地走过来,问道:“小伙子,你需要什么药?”

“降血压类的药在哪里?我自己先看看吧。”云帆说。

白衣服的女人引他到一个药架旁,他开始细细地找寻平时自己吃的那些药。他一下子拿了二十多盒,白衣服的女人面露喜色。

“这个药我们有别的厂家产的,效果一模一样,但价格便宜很多,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下?”在柜台旁,白衣服的女人举着一个白色的药盒子,热情地问云帆。

“不用了,谢谢。”云帆冷冷地说。

“那你有我们店的会员吗?周五买药是九折,积分还可以抵现。”白衣服的女人热情不减。

“加入会员需要付额外费用吗?”云帆思索了下,问。

“需要五十元的会员费。”

“今天不就是周五吗?那办了会员今天可不可以用?”

“可以的。”白衣服的女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麻烦你帮我算一下,如果今天加入会员,买的这些药能省多少钱?”

“你稍等……”白衣服的女人将二十多个药盒一个接一个扫了码,“算出来了,如果你今天就加入会员,可以省大概四十六块左右。”

“那帮我办一个会员吧。”云帆想,以后应该会再来,倒也划算。

“好,这样的话药钱是四百一十六元七毛,加上会员费,你需要付四百六十六元七毛,你是刷社保卡还是付现?”

“我付现金。”云帆从书包里拿出钱包,又从钱包里取出五张纸币,递给白衣服的女人。白衣服的女人一边找钱,一边漠然地问:

“这么多降血压的药,给家里老人买的吧?”

“我自己吃的。”云帆接过零钱和大号塑料袋子装的药,淡然地笑了笑。

出了药店,云帆穿过一片广场,又过了一座天桥,来到另一个公交站台等车。他要去另一处地方,办另一件事。先前还欲雨不雨的天空,终究还是飘起细雨,细雨细得就像铺开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一样,密密织着人群,织着车流,织着建筑,织着万物。车开过来,人们蜂拥而上,仿佛都急着冲破这细雨织的网。

在这趟车上,云帆没有寻到座位。他挤进一个靠窗的空隙,一只手握在窗边的横杆上,身体蜷在人丛中。在逼仄的空间里,他悬着的另一只手,还是忍不住在模糊的车窗上划下清晰的一片区域,回忆又在这清晰的一片区域里翻涌起来,带他的思绪回到八岁那年,他的养母下葬的那天。

云山里的人,向来是特别讲究期辰的。乔迁和结婚这等喜事自不用说,立碑与安葬也是必然,有时候就连杀一头猪,也要看个日子。云帆的养母下葬时,他的养父却很随意。养母一咽了气,养父便召集几个较亲的本家,合计着要尽快把养母下葬到云山的北面去。

云山北面与云山南面很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并非山峦的起伏或者草木的兴衰,不一样的是,南面为一户又一户的人家,北面却是一座接一座的坟冢。

从云山南面去往云山北面,那些年只有狭窄的石板路。路上的石板也是不能铺全的,所以难免要踩进几处泥沟去。云帆的养父没有为养母准备棺木,只找了一张废弃的晒垫,锯掉晒垫多余的部分,将养母的身体裹起来,扛在肩上上山。

云帆也跟着养父上山,随行的还有他的几位叔伯。他们一行走在不常有人走的小路上,天已完全黑尽,没有下雨,也没有星光,是个刮着风的阴天。叔伯们中有人拿着锄头,有人提着香和纸钱,有人举着火把。云帆跟在最后面,空着手,没有流泪,也没有人与他说话,他像是可有可无的样子。他的胶鞋里灌满了泥水,光脚踩在鞋底,就跟踩在滑溜的冰块上一样。

到了山顶,要转而走下坡路时,云帆的叔伯们起了争执。大伯和三叔认为,可以将云帆的养母埋葬在云家已去世前辈们的坟冢后面,其他叔伯则认为,这个女人一生晦气,与已去世的前辈们埋葬在同一个地方,恐怕对后代不好。最终是少数服从多数,当然云帆不算在内。

云帆的养父和叔伯们找到一片离云家已去世前辈们的坟冢较远的竹林,便用锄头在竹林里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坑,将云帆的养母放进去,覆了土,点上几炷香和一沓纸钱,便了却了这桩事。云帆在离开母亲的坟冢时,四处张望那片黑暗的竹林,觉得养母似乎也并不孤独,因为竹林里还有许多坟冢,只不过都埋着与养母陌生的人。

云帆就是在那时,明白了养母临死前对他说的话:“云帆,我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也可以走得很远。答应我,你一个人也要走得很远。”

公交车行到半路时,车厢里空出了很多座位。云帆一直站着,并没有再坐下。他下车后,又步行了十几分钟,来到一处陵园。

接待他的是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微胖、圆脸、头发整洁、特别明亮的笑容。西装男子带云帆到会客厅里,便开始流利地介绍陵园的情况。在云帆听来,西装男子就像在背诵他来之前在网页上查询到的关于这个陵园的那些广告文字一样。但云帆只是点头微笑,像不曾看过那些广告文字。

“先生,听完我刚刚给您介绍的,请问您是否还有其它需要特别了解的呢?”西装男子礼貌地问。

“我没有什么问题,我这次主要是来询价的。我想了解价格后,凑够了钱再来找你。所以,我比较关心的是价格。”云帆说。

“那这样,我带您到陵园里看看,一边看我一边给您讲解可以吗?”

“你能直接给我说一个价格区间吗?”

“位置、朝向以及环境这些,都是决定价格的因素,我建议您还是亲自到陵园里看看。”

“我刚刚也说了,我今天没有带钱过来。你只需要先告诉我一个价格区间,我之后会再次来找你。其实你说的那些因素,我并不很在意的。”

西装男子终于没有再坚持要带云帆去陵园里,直接给了云帆一个价格区间。云帆心里有了数,便道谢离开,西装男子送他。

“先生,您是给您长辈买墓地吗?为什么不带您长辈一起来看看呢?”西装男子将云帆送至陵园的大门时,问道。

“我给自己买的。”云帆淡淡地说。

“抱歉,是我多嘴了。不过现在的墓地价格就跟房价一样,涨得比较快。先生您这么年轻就考虑到了,着实很有远见。”西装男子奉承道。

“嗯,迟早的事,不如就先做了。”

云帆从陵园出来,乘坐另一趟公交车去学校,在食堂吃了晚饭,便径直回了宿舍。宿舍里空无一人,他的三个室友都颇爱打球的,应是去篮球场打球了。云帆坐下来,点亮笔记本电脑,打开一个名为“浮尘”的文件夹。

“浮尘”里装的是他的日记,前前后后几百篇。他又新建了一个文档,在文档苍白的页面下,开始一字一句写下:

“山城的冬天于我是悲哀的,又确乎是我的每一天都很悲哀。”

“我时常想起我死去的母亲,明白她对我最大的期望不过是能够落得与她不一样的下场。可究竟什么样才算不一样呢?就是离开云山而走得愈远愈好吗?现在又够不够远?我今天为自己选的墓地够远吗?”

“过去种种,我竟然都没有力气对之报以仇恨。而关于爱和被爱,于我也是极奢侈的。”

“我发现自己渐渐地都不想再丝毫地麻烦这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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