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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2018-08-19  本文已影响12人  梅庐_黄碧琴

一·不平凡的岁月

1.

正当秀姑美滋滋地作着理所当然的上高中、大学的美梦时,想不到由于家庭成分的关系在投考高中时落选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把未经世面的秀姑打懵了。骤然间从理想的云巅一下子跌入谷底,美好的愿望如肥皂泡一样破灭。想到自己从此与学校无缘,与书本失之交臂,她痛苦伤心。

每当夜深人静,秀姑在床上睁着朦胧的双眼盯着天花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想自己一无靠山,二无背景,有的只是如同孙悟空那顶紧箍金花帽,每天如影随形地戴在头上的那层家庭阴影。委屈的泪水便像蚯蚓一样爬满脸颊……

今后该怎么办?她反复地诘问自己,无人为她解答。她手足无措,一筹莫展。日日愁眉苦脸,郁郁寡欢,精神恍惚。

家处穷乡僻壤,没有图书馆,没有书店。一句话,没有书读,生活过得寂寞无聊而单调。在那些难挨的日复一日浑浑噩噩的日子里,秀姑无时不刻地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新上学读书。

2.

回乡后,时而下地干活,时而去小学代课。

这样碌碌无为的两年多时间很快过去了,接踵而来的是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全国上下所有的青少年都停课闹革命,都没有书读了。

一时同龄人之间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秀姑那颗老想读书、蠢蠢欲动不安分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离她家仅百多步之遥的公社门口,整天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高音喇叭不停地播送着革命歌曲和中央的最新指示;

一群群红卫兵头戴军帽,身穿军装,腰扎皮带,肩背挎包,臂套红袖章,胸搭毛主席纪念章,脚蹬军鞋,威风凛凛,风风火火地在公社门前穿梭来往,忙忙碌碌。

有的在挥毫泼墨书写标语和大字报,有的手擎刷子浆糊桶往墙上张贴,有的手拿喇叭,押着头戴高帽、胸挂牌子、敲锣打鼓的“臭老九”教师和走资派游街示众……

3.

在这场如火如荼的运动中,村子里那些“地富反坏右”分子,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肩扛凳子,怀揣红宝书,低着头顺从地到大队部开会学习,风雨无阻。

这些人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大都是年龄偏大的中老年人,有男的也有女的。一些改造态度表现不大好且有“罪状”的坏分子,就要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这些”黑五类分子”的子女被称作“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幸运的是,秀姑妈作为一名家庭关系复杂的家属,一次也没上过学习班。也许是村里人都知道她是被当乡长的男人胁迫嫁过来的一位苦女子。她平时待人谦和,又任劳任怨,贤惠善良,深得民心,所以村子里的造反派没有为难她,但她那三个孩子还是照样被称作“可教子女”。

刚开始,秀姑还同以往一样在公社宣传队里,跟大伙儿一块蹦蹦跳跳,上台演出。

图片来自网络 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有人提出她家庭出身不好,不宜留在队伍里,于是就被剔除了。她成了一名无人问津的“逍遥派”。

经过“破四旧”,家里除了一本《毛主席语录》红宝书和一本《战地新歌》外,其余的课外书籍都没有了;由于学校停课闹革命,原先时不时地去代课的机会也没有了。她彷徨,她无奈,不知该如何是好,每天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

4.

突然一天,大哥跑回家来跟秀姑说,你同学剑出事了,成反革命了。

秀姑有点懵。不久前,秀姑还拿了张相片找剑画张像,他举着相片左右端详了一会儿,摇着头嘻嘻笑着说:“你这杏仁似的眼睛我真的没办法画……”

那情景还历历在目,他真的是一个很淳朴很真挚的青年,怎么才几天功夫就物是人非,成了现行反革命了呢?

剑是秀姑的初中同学。他学习成绩很优秀,特别是数理化。可因为家庭成分是地主,他才屈才报考了师范学校。

运动开始时,他正好师范毕业在家里等待分配工作。有时也练习绘画。他画“追鱼”,画古代淑女;

那些舍不得丢的陈芝麻烂谷子(八)

(在当时,这美人鱼画像属于“封资修”,是不允许画的)

他也学油画,可因为是刚学,基础差,那些工农兵的画像被涂得乱七八糟,形象很不佳。

据说置他于死地的是一张画像。

在这张画上,一面画着他自己的头像,另一面画着毛主席的头像。可两个头像是错着画的。当他正面时,毛主席的头是朝下的;当毛主席正面时,他的头是向下的;

用革命的话来讲,就是“你站起来,毛主席就倒下;毛主席站起来,你就躺下。”

造反派从他家里搜到这些图,如获至宝,马上层层上报。听说军区某司令知道后勃然大怒,当场拍板:“反动透顶!”

结果可想而知,剑立即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被造反派看管了起来。

一时间大队沸腾了,公社沸腾了,全县也沸腾了!

首先在公社旁边的剧场二楼紧锣密鼓地办起了阶级斗争展览馆,展出剑所有的“反革命画作”;紧接着是全县各大队闻风而动,雷厉风行地组织群众,分期分批地轮番来参观批斗。

一时间秀姑所在的乡村与公社成为万众瞩目的地方。整日像赶集一样闹得沸沸扬扬,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5.

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秀姑所在的大队部前边临时搭建的台子上,有个坏分子正跪在那接受广大群众的批判,个个群情激昂,声讨之声一阵高过一阵;

在旁边一座民房的院子里,一场小型批斗会,也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院子两边的角落各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两盏昏黄的汽油灯摇摇晃晃地挂在树杈上,一阵风刮过,黄叶簌簌飘落;

空中不时掠过三两声暮鸦“呱!呱!”的鸹叫声,仿佛给人一种肃穆凄凉的感觉。

“反革命分子”剑的两只手反剪着跪在大厅中央的水泥地板上,村子里十几名“可教子女”,在两名荷枪实弹、凶神恶煞的造反派民兵的指挥下,形成一个包围圈,把剑团团围住。

大家七手八脚地戳着他的脊梁骨,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他的条条罪状。

“说,你为什么画鲤鱼精?”

“你为什么把工农兵画得那么丑,那么难看?”

“为什么把毛主席跟你画在一起?”

“说,你的居心何在?”

……

这些平时在人前似乎低人一等的“可教”年轻人,谁也不想在这场批斗会中露怯,都想在派头头面前好好地表现一下自己,因此个个颐指气使,慷慨陈词 。

作为唯一的女孩子,造反派分配给秀姑的任务是呼口号。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中大声讲过话的秀姑,捏着拳头战战兢兢地举过头顶,凭着上头写就的口号大声喊道:

“打倒反革命分子!”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

秀姑呼一句,其他人就跟一句, 完了派头头用枪尖对着剑一挑,示意要揍他一顿。

于是一群人就蜂拥而上,纷纷地高高举起拳头,如冰雹般用力地砸在剑的头上脸上臂膀上,啪啪啪的拳击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剑的额头上肿起了几个包,鼻孔和嘴角都流出了一挂挂殷红的鲜血……

剑被揍得鼻青脸肿,东倒西歪,趴在地上。一个头头见他一声不吭,不肯低头认罪,就大踏步地走过去抬起一只脚狠踢在剑的屁股上,一手抓小鸡似的拎着他的领子,把他的身子拽起来,然后又重重地按下去,要他跪着继续乖乖地听从大家的批斗。

剑的膝盖跪得发麻,绳索勒得他胸口生疼,他不得不时常龇牙咧嘴地左右扭动着脖子身子,不停地变换跪地的姿势……

秀姑平生第一次担负这么大的一个职责,装腔作势,声嘶力竭地喊着口号,心中可谓五味杂陈。

虽然大声却也抖抖颤颤的,既怕喊小声了说她没有划清界线,大声喊叫又觉得对不起老同学,心里很是纠结。

毕竟是同乡同窗又是同类“可教子女”,见剑难受至极的样子,有那么一会儿秀姑心里一阵难过,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赶紧抬起头使劲地眨眼睛,硬是把噙在眼角的泪花往眼里咽。要是被造反派头头看见了,说你同情反革命分子,那麻烦就大了。

6.

秀姑感到很茫然,无可奈何,随大流,造反派叫干啥就干啥,无法拒绝与忤逆。

那一晚批斗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没过几天,剑就被一辆警车带走投进了外地的一个监狱。一个师范毕业生,一个青年才俊,还不满20岁,就因为画画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被剥夺政治权利,被揪斗,被关押……

十年后,“四人帮”垮台了,十年动乱终于结束了,全国人民欢欣鼓舞,拍手称快!

剑被平反,无罪释放了,并且还恢复了他的教师职务。由于他工作出色,不久还担任了学区校长……

每每想到这一幕往事,秀姑总会感到愧疚与无奈。可毕竟那时大家都年轻,在大时代洪流中如同蝼蚁。只好对剑同学道声“对不起了!”

此后,千千万万如同秀姑那样出身在不好家庭的子女们,再也没有人称他们为“可教子女”了,一视同仁……

秀姑满心欢喜,开启新生活,希望历史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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