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笔记

还是年轻人的时候，放言说天下文采十分，子健独占八分，我有一点五分，剩下的零点五天下人共争。当时说这话只是抄袭古人开开玩笑，连句子内容都没怎么变，但是那种少年人如脱缰野马般的桀骜只多不少。

我也曾说：“按曹霑的话来说我，就是：天下怎得生出这般有才的人儿；若我生在唐，可与李白共争高下，我刷刷牙，绣口一吐也是半个盛唐；生于宋，婉约“四大旗帜”当有我一席之地，苏辛豪放之流当与我煮酒论天下；要是生于战国，单论那白薠，罾，芷，之类植物的种类，我也要和三闾大夫争个高下。这天上地下，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古今中外，我无所不闻，无所不通。”

诸如此类的狂妄之言，只多不少。大抵是日常和朋友或是长辈们吹吹牛罢了，包括我，谁都知道那是在开玩笑，谁都不会太当真。只有一些单纯又有才的朋友们会一脸嫌弃的揭穿我：孔乙己，你又在吹牛了！

我一脸嫌弃的笑骂：“读书人的事情，能算吹牛吗？”

然后满座大笑。

然后只有我笑出了眼泪。

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梦想是个坏东西。自知之明是许衡眼中的梨，它让你脚踏实地，安安稳稳做着“成熟稳重”的事情，不去俞矩；而梦想大多是伊甸园的苹果，上帝们降下神罚，给你诸多禁制以及嘲讽，更可怜的是许多人都没吃到苹果，在吃苹果的路上就扑街了。

梨说，我并非有很多才华，别说什么一口吐出半个盛唐，老师甚至不允许我吐出一口口水。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也学会用别人的话告诉自己：“你已经长大了，要现实一点，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你见过的别人没见过？你感悟的别人没感悟？成天就胡思乱想，有这点时间不如去打打游戏看看书。”

然而伊甸园的苹果是多么致命的诱惑！那种香甜的气息就像锁魂的镰刀，明知想要它就会受到神罚，可是还是会让人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哪怕只是气味也会让人沉迷。

多少人像我一样，多想大声的对整个世界说：“看呐，我想要那个苹果，我想要吐出半个锦绣大唐；我想让世界都听到我的声音，想要众生都明白我的意愿！”

我曾经小心地对世界的一小部分低语过，世界的回声冷冷的全是嘲笑：“别犯傻了，不可能的。”但这并不妨碍我想要一个伊甸园的苹果。我吹牛的时候，想象着我有的是那么一个苹果，就像是病入膏肓的呓语一般。

那就是苹果的魔力啊！

如今，那句“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古今中外，无所不闻，无所不通”已经很久不说了，那句话就像是积年累月沉淀在书桌上厚厚一层灰尘无声嘲笑着我。

可同时那句话就像是一只小虫在我的心里来来去去，慢慢撕咬着，赶也赶不走。于是忽然明白：果然在内心深处，我还是喜欢那个，尝试着“我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的少年郎。

那个少年很平凡，就和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他只敢在吹牛的时候说出自己的梦想，他不能和天上的星辰皓月争辉，他不能拥有一颗伊甸园的苹果，可是我还是欣赏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