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奶骂街
乡村的傍晚,微风拂面,村前的一片柳林下,路灯淡淡的光线,透过翠绿的柳叶,斑斑点点的洒在地面上,一群四五十岁的大妈,随着悠扬悦耳的音乐,翩翩起舞。
最后一排,在不显眼的角落里,一位身着藕绿色长裙,桔红短衫的奶奶,熟|练的舞步,优美的舞姿,丝毫不比周围人逊色。她身材不高,长得不胖不瘦,鹅蛋脸,一双大眼睛,透出几分精明。虽然打扮入时,只是她那年龄,比周围人明显大出许多。她,就是李奶奶,已经六十多岁了。
李奶奶不光喜欢跳舞,还喜欢看热闹,可以说,哪里有热闹,她就去哪里。
广场舞结束,李奶奶就独自回家了,以往和邻居王婶一起,王婶今晚没来。
李奶奶走近自家屋前,没有直接进去,她先到离家不远的菜园里看了看,下午刚灌的水,虽说是晚上,在月亮底下,绿油油的蒜苗,粗壮挺拔,煞是喜人,再过半个月,就可以起蒜头了。李奶奶嘀咕着,又来到白菜和萝卜地里,它们一反白日太阳下的焉萎,经过清水的滋润,在凉爽的晚上,都挺起了身姿,精神换发。李奶奶满意的看着自己和老头子悉心打理的小菜园,心满意足的向家里走去,心里嘀咕道:“再过两天,白菜就可上市场卖了,再拔些给王婶,毛蛋家也要送些,他家没种白菜。”
李奶奶不是本地人,她只记得是小时随父母逃荒跑到这里,后来父母都老去了,她在这里找了个大她八岁的男人,就在这里安下了家,一年后,有了个儿子。
李奶奶想起过去的岁月,她深深的长叹一声,唉,那时的日子,真难熬啊!
有一年,那时,还是在生产队,李奶奶家分了三百斤地瓜,在月黑风高的晚上,和丈夫连夜将地瓜使绞刀用手铡出来,儿子还小,盖着母亲的棉袄,睡在地瓜堆旁。他们顶着一天的露水,先将地瓜铡成片,然后,丈夫将鲜瓜片撒在地里,李奶奶跟在后边,将叠压在一起的瓜片一一摆开。忙呼了大半夜,李奶奶背着儿子,丈夫扛着绞刀凳子,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家里。
三天后,鲜瓜干在地里已经晒干了,李奶奶走在后面,丈夫推着独轮车,车上坐着儿子,儿子屁股下垫着麻袋,一家子人在日头西落的下午,到地里捡瓜干去了。
他们来到地头,地里黑土地一片,哪里还有白花花的瓜干。李奶奶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魂象被人带走似的,傻了。丈夫怒气冲天,心脏急巨跳动,他将小推车停下,让儿子爬下来,身体似有排山倒海之力,面前就是块巨石,也将挥手击碎,他在地头怒冲冲来回走着。看着地里空荡荡的一片,愤怒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李奶奶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她在炕上躺了整整三天,也想了三天,几百斤的瓜干被人偷去了,说不准,到时公粮交齐时,也就剩下这点口粮,可如今,唉!到青黄不接时,拿什么充饥啊!李奶奶叹息着,她是从饥饿中熬过来的人,什么苦都不怕,就是被饿怕了。
李奶奶咽不下这口气,在下床的第二天,她拿把稻草,垫在屁股下,坐在村头的大路上,骂了整整三天,才作罢。
日子在艰难中过去了,直到农村实行分产到户后,日子才逐渐好转。李奶奶分了三亩地,一亩栽上水稻。另两亩是旱地,种着地瓜、黄豆、小麦一类。
李奶奶家的稻田边是条小路,是通向村外小学校的路。李奶奶闲着没事时,就喜欢到自家的菜园里转悠,有时也到稻田里看看,她看见绿油油的稻苗,一天一个样,向上疯长,心里乐开了花。她喜欢伏下身子,用耳朵听着稻苗拔节的察、察、察的声音。看着稻穗长有多长,计算着亩产能达到多少。这是她最高兴的事。
这一天,她正站在田边,看着稻苗遐想。突然刷刷刷,声音传来,李奶奶诧异的抬起头,只见三个小学生从她的稻地里向学校跑去,脚下的稻子踩得东倒西歪,稻田中立即被踩出一条小路来。李奶奶刹时,眼睛瞪圆,怒火冲天。她大喝一声,拔起腿,从小路上向学校追去,一边跑,一边大骂。
李奶奶追到学校,那三个学生因为迟到,正罚站在门旁,李奶奶向老师讲明了事情后,又把那三个孩子骂了个狗头喷血,这才悻悻离去。
正在扬花灌浆的稻穗,践踏后确实让人心疼。
以后的几天,李奶奶天天去看她的稻田,有时在路上看到那三个孩子,忍不住的又骂了一顿。
上学的孩子,从路上走过,看见李奶奶在她的稻田边,躲得远远的,个个噤若寒蝉。
李奶奶家住在村西头,邻居是王婶家,李奶奶一肚子气,想跟王婶吐一吐,李奶奶刚踏进王婶院门,就听到嘎、嘎、嘎的鹅叫声,随后有东西向她扑来,李奶奶吓得撒腿就跑,由于转身迟了,屁股象是被什么拧了一下。
正在屋里吃饭的王婶,从大门里看见李奶奶远远走来,忽然看见鹅叫着扑腾出去,知道不好,从屋里窜出来,急忙抄起树枝,奔了鹅追去。惊魂未定的李奶奶见王婶出来,这才回过神,一边用手揉着屁股,一边说:“你家鹅太厉害了。”
王婶不姓王,她姓余,村里人以她丈夫的姓,称呼王婶。她比李奶奶小几岁。王婶瘦高的个子,背稍有点驼,面色仓白,深遂的瞙子,隐含着坚忍和锐智。她女儿在外地读中学,小儿子还在幼儿园里,丈夫整天忙在地里,到吃饭的时候才回家。王婶没有时间去地里干活,要天天接送小儿子。王婶虽然整天呆在家里,但村里发生什么事,她都清楚,她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对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李奶奶最配服她这点。
李奶奶进屋后,就把前几天的事向王婶说了一遍。因为是邻居,两家又走的近,两人无话不说。王婶低着头,也不搭话,温和的脸上慢慢变得严肃,听李奶奶讲完,愤然道:“你也太过分了,现在是啥年代,生活好了,不缺吃穿,你还骂街,最主要的是,他们都是孩子,少不更事,你一个大人,唉!”王婶脸上带着气,停了好长时间,她沉默着,不想往下说了。
李奶奶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有些掛不住,愧疚得低下了头。难道是我错了?她用手揉了揉屁股,那地方还是不舒服。我做的确实过份了。
村里的孩子都知道了李奶奶会骂人。
李奶奶好几天没有出门。这天,正坐在院内的枣树底下洗衣服,听到院外有孩子的说话声,她走出院子,四五个孩子正用小眼睛望着一树的红枣,垂涎欲滴。见李奶奶从院里出来,吓得“啊”一声,撒蹆就跑,李奶奶张了张嘴,想叫住他们,话到嘴边,见他们都跑远了,只好无奈的摇摇头,继续洗她的衣服。
一星期后,李奶奶突然发觉家里怎么那么清净,便问儿子:“你那几个同学怎么不来写作业?“他们不会来了。”儿子今年十一岁了,读五年级。他的小嘴撇了撇,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儿子才接着说:“他们都不和我玩了,他们说你会骂人。”李奶奶倒吸口凉气,不再说话。时间静止了,空气变得沉闷起来,娘俩谁也不再说话。“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奶奶叹了口气,:“你明天带他们来家写作业。”“你在家,他们不敢来。”儿子有些为难。“好、好,明天我去你王婶家串门,你把他们都叫来打枣吃,好不好?”李奶奶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己那愧疚的心。儿子苦瓜似的小脸,一下子开朗起来,精神大振。“明天下午我把他们都叫来。”儿子欢快的回答道。
第二天下午,李奶奶吃过饭就到王婶家去了,想起那可恶的鹅,咛了她一口,屁股现在还有感觉。她在路上捡了一根小木棒,别在屁股后,就象狼外婆没有藏好尾巴一样,拖在地上。还好,这次鹅见到李奶奶,不知是看到她屁股后的木棒还是别的,竞老远就叫了起来,象是久别的老朋友一样,格外亲热。
李奶奶在王婶家闲聊了半天,觉得有些无聊,又听到鹅在院子里不停地叫,心里陡增烦燥,便对王婶说:“家有万担粮,不喂长脖郎。你把它放了吧,让它到外面找食吃,还省些粮食,在家里叫也烦人。”“这不才买来嘛,过两天我就把它放出去。”王婶也有同感,叫声是烦人。
李奶奶在王婶家又聊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李奶奶走到自家院子外,就听见院内孩子们的欢笑声。她也没有多想,就一脚跨进了院子。此刻,正在树下疯着抢枣的孩子们,突然看见李奶奶站在面前,顿时,一个个惶恐地愣在那里,一个小孩刚往嘴里送上一棵枣子,看见李奶奶,马上用手捂住了嘴吧,有的孩子将手里的枣子藏在身后,有的握在手心,还有个孩子说他是在地上捡的。这时,一个孩子偷偷藏在别的孩子身后,想趁机溜走,李奶奶儿子也僵在那里。
没事,没事,李奶奶走上前,笑着对孩子们说。
孩子们见李奶奶不再那么凶,那棵悬着的小小的心也放松下来。李奶奶见孩子们吓成这样,就象一窝小老鼠见了猫一样,惊慌得原地发抖。李奶奶见状,索性拿来长竹干,对着满树的红枣,舞了起来。一阵劈劈啪啪的红枣雨下起来,红枣在满院子里打滚、奔跑。孩子们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李奶奶示意孩子们抢,孩子们狐疑,看着一地的鲜红大枣,心有所动,这时,只听李奶奶儿子吆喝着“大家快抢啊!”孩子们这才一窝疯抢了起来。
李奶奶看着孩子们欢乐的笑脸,她也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大声说:“枣子好吃吗?”“好吃”孩子们齐声答道。五奶奶又问道:“我长得吓人嘛?”孩子们都摇了摇头,“你们还怕我吗?”“怕”孩子们脱口而出。李奶奶一愣,心里咯噔一下,随后,又听孩子们大声道:“现在不怕了!”李奶奶由衷地笑了,这群小家伙。“来,我再打一些,你们装在口袋里,回家给弟弟妹妹吃,”说完,又用竹干在树上挥舞起来。
夕阳的余辉,洒落在院子里,院里的树和人们,都被染成了金黄色,他们沐浴在秋天的霞光里。李奶奶一手扶树,一手扠在腰上,喘息了一下,有一个孩子忍不住脱口而出:“婶婶真好看。”孩子们都笑了,李奶奶也笑了,悄然间,一滴泪水飞快地从李奶奶脸颊滑落下来。
李奶奶从菜园回家后,心情激荡,起伏难平,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市场经济时代,市场需求什么,农民就种值什么。去年,大蒜不值钱,都不种了,一时又造成市场短缺,价格翻倍上涨,李奶奶今年种的不多,一共收了三辫大蒜,还余点小的,小的放在萝筐里,大的编成辫,掛在门前房沿上。李奶奶盘算好了,等大蒜晒干后,两辫给住在城里的儿子,一辫的一半留做蒜种,另一半省着点吃,可以到过年。
这天,王婶在家里没什么事,就到李奶奶家串门,走到村前的大街上,远远的就看那里围了一群人,有年轻姑娘,有新媳妇,有些和自己一般大的老妇人,更多的则是些小孩。不断的有笑声传来。王婶好奇,什么事情?这么热闹。王婶加快脚步,这时,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大声吆喝着,语气拖得极长:“昨天晚上,我家进人了!一夜弄了我三遍(辫),你说把我给疼的,你不知道哟,头,那个大呀!谁能受得了!搁谁身上也不好受,这个没良心的,挨千刀的,他一夜就弄了我三遍(辫)!真能把人给气死。”人群中轰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捂住嘴,有人抱着肚子,还有人笑叉了气,蹲在地上,几个小媳妇红着脸跑了,老妇人则笑得前弓腰后挺肚,一群孩子,见大人们笑成这样,在人群里窜来跑去,跳着、叫着,凑着热闹。路边几只正在啃草的小山羊,听到喧闹声,也停住嚼动的嘴巴,抬起头,四处望望。人们乱成了一锅粥。
是李奶奶的声音。王婶听出来了,向这边跑来。
李奶奶见人们疯成一团,有些迷惑,叫骂声更加起劲,愤怒的脸色涨得通红。
王婶没听出什么原委,便问别人,才知道,原来李奶奶家里大蒜给人偷了。
王婶把李奶奶拉到一边,低声问她:“几辫大蒜,偷了就算了,值得你骂街吗?真是丢死万人。”
李奶奶见王婶来了,正想向她诉说,就被王婶强拉着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