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没有资格谈感情
兰香是我高中时候的同学,我们曾经有过真挚的情谊。在那段艰苦岁月里,她的关注和鼓励,让我温暖让我振作,至今仍是美好的回忆。
高一时,我和兰香在一个班。那时候,学校里没有男生宿舍,我们离家远的男生,只能住在教室里。教室是土墙柴房,破旧不堪,地不平灯不明,窗户没有玻璃。每天晚自习结束以后,等同学们都走了,我们几个就把课桌拼起来,铺开被子合伙睡觉。
冬天夜长,晚上10点放学,我们又冷又饿,就想钻被窝睡觉。但是,几个住校的女生不解人意,坐着继续看书,迟迟不走。我们干着急,却无可奈何。
一天晚上,我写了个纸条塞进一位女生的桌斗,希望她们晚上早点离开。第二天,她们几个走得特别利索。我在桌斗里发现了她的回复:“对不起,我们没想到!——兰芝”。我这才注意到她。
出于好奇,我在她桌斗里翻了一下,居然发现一本《裴多菲诗选》。我知道,裴多菲是匈牙利著名诗人,他那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妇孺皆知。我对这位女生肃然起敬,于是又给她写了一张纸条:“能借你的诗选看看吗?”
第二天,她回复可以。此后一个星期,我利用课余时间,朗读加抄写,把那本诗集认真看了一遍。
还书时,我给她写了一封信。我推荐她阅读《人生》、《牛虻》,我给他提了一些建议,还把自己写的《山草集》留给她看。那时候,我是文学爱好者,不仅爱读书,而且爱写诗,我的笔名叫山草。
两天后,我收到了她的来信。那封信很长,很诚挚。他感谢我的帮助。她说,除了父母,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那些话,她很感动。她没想到我会写诗,而且写了那么多。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女生来信,还挺紧张。我赶紧躲到校园的角落,品读她的墨迹,心情激动,温暖如春。我甚至把信纸都闻了闻,感觉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我马上回信,写了自己的经历、家庭和理想,夹在一本小说中,悄悄放进她的桌斗。
此后,我们书来信往,成了秘密的朋友。在那个年代,大家都很穷,学校生活单调无味,想看课外书却没有。我家有爸爸留下的一些文学名著,还有大哥从部队带回来的书。于是,我先后把《人生》、《牛虻》、《蒋经国传》、《解放军文艺》等书籍借给他。这很像《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和郝红梅的相识过程。
我每次把书给她,都会写一封信夹在里面,她一般都会按时还书回信。我们写信很认真,信的内容无非是交流学习心得、谈论生活状态,以及各种关心、鼓励和提醒,偶尔会涉及人生、理想等话题。信中,我们互相称为同学,虽热情洋溢,却严肃认真。
那时候,我们都渴望得到异性朋友的关注。但是,当她真的出现了,我反而感到不安,有点担心,想掩饰,又很期待。与她书来信往,使我的住校生活多了一丝温暖。
大家对男女生之间的关系很敏感,我们的交往只能秘密进行,连写信也很少署真名。在班上,我们不怎么说话,与一般同学无异,从来没有单独约见和相处。
那是由社会环境决定的。当年,一些三观不正的烂学生,常常与社会青年勾结在一起,殴打、威胁同学的事情时有发生,搞得人心惶惶,起因往往是同学之间的小矛盾,甚至是男生们争风吃醋的琐事。
高一下学期,班上发生了两起当众打人事件,其中一件影响很大。兰芝为我担忧,及时写信,提醒我注意个人安全,我心存感激。
进入高二,兰香分到了文科班,我在理科班,传信不便,交流就少了。那段时间,我们之间也发生过一点矛盾。
我好不容易把信转交给她,却久久没有回音,心里着急。她知道我担心,后来就回信了。原来,她的一个男生老乡,是高三的混混,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们交往的事,到处扬言要收拾我。她怕影响我学业,更怕给我造成麻烦,所以迟迟不敢传信。
高三开学,我们曾有过一次面谈。就在文科班教室门口,她竟然和我聊起来。她对我说,明年就要高考了,老师和同学们都看着我,希望我能考出好成绩,考上名牌大学,为学校争光。后来,这些话时时刻刻激励着我。
就像电影《芳华》中所述,刘峰被贬上前线,在身负重伤的危险时刻,他希望英勇牺牲,希望他的英雄事迹被林丁丁传唱。我能够理解那种念头。
我曾经为她写过诗。尽管当年的《山草集》早已遗失,我还是记得其中几首。
下面这首诗,是1989年元旦前夕写在一副白菊图画上送给她的。
希 望
蓝天有你的希望,
大地有你的希望,
你的希望在十月,
你的希望在西风。
于是,你选择了深秋,
在万木凋零的时候开放。
一团白得炫目的火,
一朵含露怒放的圣洁,
这便是你,一个精灵,
于是,秋天有了希望。
——赠兰香,1988年12月26日
她的一封封来信,一次次鼓励,为我的学习生活增添了动力。无论上课还是自习,每当我饥肠辘辘,身心疲惫,想趴下偷懒时,抬头看到她的身影,看到她头上的白色蝴蝶结,我立刻精神抖擞,全力以赴。有时候,连听到她的名字,我都感觉很亲切。
显然,我们的交往高于一般友谊,因为她能够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催我奋发向上的力量
当面包不够的时候,爱情永远显得奢侈。那时候,高考是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我们背负着沉重的理想,忍饥挨饿,拼命学习,根本没有资格奢谈感情。我和兰芝的交往,从来没有涉及情与爱,我们不允许自己兵荒马乱。
1990年5月13日,高考预选结束,兰香落选离校。临别时,我写了一首小诗给她:
毕业吟别
寒窗曾几度,难忘三春秋;
辞别洁心去,迢迢万里游。
8月,我考上了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我专程去找她,但没有找到。8月20日,我找到她的父母,将一个崭新的日记本转交。那是当时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在日记上,我为她写了一首诗:
赠 别
别是饥与寒的小结,
别是爱与憎的凝霜;
多少日冬熬夏煎,苦心孤诣,
多少回真情互勉,墨迹留香,
课桌上的汗水与歌声,
让圣洁的百合绽放。
别是一杯难咽的酒,
别是一个难写的字。
为了追寻理想的神光,
我将走向山外的远方;
为了染绿生活的沙漠,
愿你扎根故乡的土壤。
商州市大荆中学我当时心情复杂,不知所措。我曾专门请教班主任袁老师,他语重心长地说,兰香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女娃,但你们过于年轻,将来的路很长,会有很多变化,如果两年后你还想找她,就应该直接去她家。
临行前一天,她骑自行车赶到我家,送来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她匆匆离去,我们根本没说几句话。
我打开笔记本,扉页写着“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里面夹着一块绿色的洗干净的旧手绢,还有一支小巧的圆珠笔、一朵精致的塑料花。我当时真想哭。
我到西安后,给她写过几封信,但很少得到回复。
1991年秋天,我意外地收到了她的信。我很惊喜。但是,她的信里竟然写满了谴责。她说我很自私很自负,故意把我和她的事情告诉别人,让朋友们疏远她,让她很尴尬。她的根据,无非是当年班里发生的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显然,她已经不打算与我交往了。
看罢这封信,我很失望很伤心,丧魂落魄,颓废了好几天。从此,我们再无任何联系。
那年寒假回家,我才听说她已经嫁人,而且婚后很快就随老公去了新疆。两年后的一天,我在政法干校一位老同学的宿舍,看到了兰芝写给这位同学的信,但那与我无关。
后来我大学毕业,读研参军,1997年再回西安工作。这期间,我还是经常想起她,但已经很平淡。
1997年11月,在遥远的新疆,我竟然意外地见到了她。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和同事去南疆军区出差。我们乘坐的吉普车从库尔勒出发,经阿克苏和库车,一路向西驰骋。车子沿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开了很久,路过戈壁滩上的一个荒凉小镇,我们决定停车休息。
吃饭时,我看到公路对面有一个小邮局,写着“三岔口镇”。我猛然想起,这个地名曾经出现在兰香写给那位同学的信上。我立即起身打听。在这么一个荒凉小镇,要找一个人太容易了。很快,我就见到了兰芝。
当我穿着军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很惊喜,也很忙乱。原来,她老公是一名退伍军人,他们婚后一直在这里经营汽车修理业务,生意做得不错,小家庭也很幸福。
面对意外重逢,她似乎不知所措。我在外屋和她妈妈和老公聊天,她一直在里面忙活,很少出来。半小时之后,我告辞西行,她目送我乘车远去。返程时,我改乘飞机,没有路过这里。
时间一晃就是十七年。
2014年春节,我突然收到了她的短信,她说和老公回了老家,想来西安见见我。2月20日早上,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得知他们在东郊。但我上午要去学校,没有时间。于是,他们去了兵马俑。中午和下午,我一直在等他们的消息,却没有音讯。
下午4点,她终于来电话,说他们已经来到我家附近。我很意外,急忙收拾屋子,准备水果,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当我赶到街上时,才发现他们是三个人,除了老公,还有一位陌生女士。
见面后,我直接领着他们去我家。走到半道,他们却说时间紧,不想去我家。我又请他们吃饭,他们说已经吃过了。于是,我就带他们进小雁塔公园,想一起走走。快到公园门口时,他们又说不想进公园。无奈,我们只好站在路边聊了一会儿。
这位曾经的挚友,二十四年后专程见面,却来去匆匆,让人尴尬让人无奈。时光远去,她亦远去,剩下的只有淡淡的回忆。有些事情,如昙花一现,虽然灿烂,但无法留存。
如今,中学时代早已成为故事,关于那段艰难岁月,关于她的美好记忆,只能永藏心底。
祝愿远方的她,永远幸福、快乐!
就用一首诗结束本文吧!
我轻轻地来,
就像林中掠过一阵清风;
我轻轻地去,
就像水面漂过一叶浮萍。
你爱想起我就想起我,
就像想起一颗夏夜的星;
你爱忘了我就忘了我,
就像忘了一个春天的梦。
2018年7月4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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