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情却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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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无论路途多远，我都会回来。他说！
无论时间多久，我都会为你留盏灯。她说。

两年！
两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没有折柳相送，她知他定会守信而归。没有击缶当歌，他知她也能依言而行。从小一起长大，却不是青梅竹马。彼此心意相通，却难以改变命运。世代的恩怨套在他们的脖颈，家族的宿命笼罩在他们的周身，他们也是凡人俗子，如何挣脱得了几代人的禁锢？

他走时，天蓝草绿燕双飞，风柔水暖山独立。一匹骏马一柄长剑英雄正当少年，一袭罗裙一方素帕美人恰逢豆蔻。不敢执手相看，扬鞭跃马，少年渐行渐远。没有儿女情长，翘首遥望，女孩泪湿香腮。

02

她与他情深似海，她家与他家却是多年世仇。几代相斗，已然落得个人丁渐稀的结果。但是祖训难违，华山一路，别无它途，结局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父辈都在争斗中离世，他和她却在阴影里继续苟活。

十二岁那年春游的不期而遇，她不知他是世仇之子，他也不知她是宿敌之女。山水有情，人间值得，彼此许下天长地久之后才知道，所谓天地有情原来是个谎言，男耕女织举案齐眉其实不过笑话。十八岁成年，便是他们刀剑相对你死我活的场面。原来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是为了十八岁那年手刃眼前的良人，原来头悬三尺梁锥刺二寸骨只不过为了斩断心上人的性命！但是造化弄人，又能奈何！

他说要出门遍访名师，她欣然送他远行。彼此尊重，是武者精神。惟有珍藏一句誓言，以待两年之后的相遇。

从此，一个宅院，几间祖屋，三五个仆人，两三顿简餐。从此，她一天两次踏着碎石铺就的甬路出门练功。郁郁葱葱的树林，闪转腾挪的倩影。使命加身，她绝不敢懈怠。天地亘古，难留落叶萧萧。从此，山高水长、音信全无。他知道她还在原地，她知道他在未知的远方。一句约定，两字承诺。两年，不长，转瞬即逝。七百多个日夜轮转，却也不短，个中辛苦，个中曲折，只能于无人处独自品味。从此，她每天在垂花院门处点亮两盏壁灯，在房门廊檐下挂上两盏宫灯。夜夜如此，从不间断。灯光如豆，映得廊檐如血。别后一年，灯已经换过一回。再次换灯的时候，就是他们依约相见之日。她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她也期盼那一天明天就到。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了断，等待的煎熬却最是折磨人。

她家传绝学不凡，只是到了她这一代，已经没有可以继承的男丁。大任不能旁落，她被逼在祖先牌位前立下毒誓，从此效忠家族，只能招婿不能出嫁。将来所出，写入她家族谱。他也只能依规行事，听天由命。

软鞭原本属阴，情仇反噬之下，日月锤炼之中，居然被她使到极致，突破了多年的瓶颈，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练功再累，她也不忘为灯盏添油；思念再苦，她也依然手不释卷；世仇再深，她依然每日替他祈祷。苍天虽然无情，祈望它偶尔开眼，保佑真情永远，庇护良人安康。

03

他走时，春暖花开。他归来，风雪交加。她身披红色的斗篷立在风雪中。

他来了，还是那匹马，还是那柄剑，白衣飘飘。只是他已经不再是少年，身边亦不孤独，另有一紫色服饰的妙龄女子随行。两人相依相偎的画面，生生刺痛了她的双眼，两年的等待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原来父辈迂腐的恩怨不是笑话，原来少年纯真的情意不是笑话，原来两年来规划的自我牺牲不是笑话。笑话是玉壶真心虽然天地可鉴，天地却把残酷的真相直接推到她的面前。没有任何预热，没有丝毫准备，她伤心至极反而哑然无语。

长鞭翻飞后，宫灯壁灯次第熄灭，落地无声。她再次迎风而立，持鞭对敌。守什么武林规矩，尊什么道德仁义，怕什么人言冷语。长鞭出手，至柔反刚，全力而为，直取咽喉。

他应声而倒，丝毫没有反抗。变故陡生，她愕然后退。即使没有外出求师，他亦不至于如此不堪。怎能毫无抵抗之力？欺身查看却是真的已经气绝。同来女子满面凄楚，仿佛结果早就了然于胸。她轻启朱唇，道出其中原委。

原来他外出求师途中与匪徒相遇，敌众我寡，他终是伤了根骨，从此再也不能练武。最近一年又是染上伤寒，身体孱弱，自觉命不长久。但是心心念念挂着两年之约，他不想失信。于是赶来见上最后一面，余愿也就了了。而她是受他之邀，特来帮忙收尸。

她忽然想笑，想呐喊，也想长歌当哭。但是她终究什么也没有做，迎着北风和冰雪，行尸走肉一般出了门去，红色的斗篷在门边一闪，便隐没在黑暗里。

良久，他从雪地上爬起。紫色服饰的女子轻轻叹气，半是指责，半是怜爱。你这又是何苦？

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求她从此放下负累，安度余生。他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喃喃，仿佛自语。然后默默跨上骏马，伸手捞起地上的女子，两人绝尘去了。

风雪太大了，虽然红色斗篷鲜艳，怎奈风雪阻隔，他和紫服女子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去而复返，躲在房顶上看清了真相。

长身落地之后，她终于哭倒在尘埃。苍天，你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