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疑身属半山园
书湖阴先生壁(其二)
王安石
桑条索漠楝花繁,
风敛余香暗度垣。
黄鸟数声残午梦,
尚疑身属半山园。
这一首不如第一首出名,
其实也很好。
前一首写湖阴先生居所,
旨归在先生身上。
这一首却主要写自家感受,
旨归在己。
荆公与湖阴先生虽称是邻居,
其实居所并不相邻。
杨先生与紫金山紧邻,
王先生的宅子叫半山园,
恰好在金陵城与紫金山的半路,
与杨先生家还是有些距离的。
住得不算近而能常有来往,
当是兴趣相吸、性情相近使然。
诗写的是荆公做客杨家的情景。
索漠即是索莫,
空乏冷落的意思,
这里指桑叶稀疏。
春末夏初时分,
桑叶主要都贡献给蚕宝宝了,
桑树就显得有些落寞乏力。
苦楝花却正逢盛季,
蓬蓬勃勃开了满树。
风儿知情识意,
轻轻把馨香收集到一处,
悄悄地吹送进院子里。
拟人笔法,
把做好使不留名的初夏微风写得又活泼,
又有分寸。
“敛”与“暗度”,
可见风的轻柔与小心,
它不想打扰墙那边的人呢。
漂亮的黄莺却不管这些,
它天生一副好嗓子,
啼鸣婉转如飞泉击玉、流水叮咚,
想唱就唱。
因了这鸟鸣,
第三句才见人迹,
午梦正香的诗人被鸟鸣搅扰,
醒了。
虽然醒了,
却没有真正清醒,
恍恍惚惚的,
还以为在自己家里呢。
小诗就此收束,
余韵袅袅。
人在睡眠中突然醒来,
一时不辨方位,
不知己身何处,
即俗语说的“睡迷了”,
一般原因有二,
一是睡之前太过疲乏,
一是睡的太过沉酣。
荆公显然是第二种情况。
和兴味相似的朋友晤面,
说说体己话,
从身体到心灵都是完全放松的状态,
才会有这等错把他家当自家的午睡。
小诗虽只截取了午梦初醒的一个瞬间,
却把隐者村居生活的惬意,老友相聚的愉快传神地表现出来,
令人称羡。
王安石,
作为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者,
为改变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
矢志变法。
却因为触动大地主大官僚的利益,
也因为新法推行过程中一些失误,
遭到朝廷各个层面的攻击,
皇室、贵戚、权臣、官吏轮番上阵,
官员各种不合作,
本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的精神与勇气,
“拗相公”王安石坚持改革,
两度罢相,
历时15年,
变法终归还是失败了。
思想超越时代太多的人,
注定不能被他的时代接纳,
这是超越的代价,
但又注定会被历史证明,
这是思想的光芒。
王安石在政治上是寂寞的,
晚年退居半山园,
与湖阴先生这样的隐士交往,
写出这样恬淡轻快的小诗,
是否是他在学习“放下”,学习“独善”,
而渐渐释怀往事了呢?
不管怎样,
结识湖阴先生这样的朋友,
对于这位经历无数“口诛笔伐”甚至身后仍遭同僚喋喋批判的改革者来说,
总算是件高兴的事情。
老友晤谈,
多少,
可以慰藉一下荆公的寂寞与郁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