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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似曾相识燕归来

2017-10-28  本文已影响51人  苏木的小世界

木心曾在一次采访中说,他看到林先生的画,好几次从梦里哭着醒过来。

林风眠先生的杰作,曾被赞为:像/花一般的香/夜一般的深/死一般的静/酒一般的醉人。这种既非西方的明暗规律,又非中国传统的黑白方式,表现出常人难以察觉的自然之美。

可正是这些画,文革期间,被画家亲手毁灭了。

那一年,林风眠关在家里,把几十年心血凝聚成的成千幅画作从这个抽水马桶冲走。

这是林风眠在上海南昌路的寓所二楼,一幢两层红砖墙房子。

他在这儿,默默与丹青为伴,一画就画了几十年,甚至连题跋也很少书写。

在漫长的半个世纪里,许多人只知道徐悲鸿先生,而并不知晓林风眠是谁。这位与20世纪同龄的老人,踽踽独行了太久。百年间发生的那些中国的、西方的、艺术的大事件,也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

1900年,林风眠出生于梅州,原名“凤鸣”,后改成“风眠”,意“凭风而眠”。

林风眠从小就确切地知道,线条的美对自己有着致命的吸引。等到他去省立中学读书时,他的美术课老师梁伯聪也看到了他的天分,出手就给林风眠的画打高分,谦虚地说林风眠比他画得还要好。

林风眠不仅画好,对古典诗词也极其偏好,十六七岁的少年,通读四书五经、二十四史及唐诗宋词,又与朋友一起组建诗社,探讨他们热爱的诗词歌赋。

民国初年,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以“勤于工作,俭以求学,以进劳动者之智识”为旨组办了一个勤工俭学会,提倡与支持年轻人出国见识世界。蔡元培有一双敏锐的艺术之眼,对林风眠的作品情有独钟,认为他的作品有一种冷静的野性与生气,不受“东西之说”的拘束,作品背后蕴含的思想性很令他吃惊。

在这种思潮下,林风眠留学法国,居于塞纳河畔,成了卢浮宫的常客。从林风眠的各时期画作中,都能感受到他早年在欧洲所受到的深深影响。那些年,亦是西方近现代艺术集大成的黄金时代。

如同林风眠的老友、香港经济学家、收藏家张五常先生写道:

“是时也、命也、运也,林风眠在巴黎的那一段日子,是人类视觉艺术的黄金时期。试想,马蒂斯(Matisse)比他早一年到巴黎,莫奈(Monet)在巴黎正达到他的巅峰状态,塞尚(Cezanne)已去世,但他的艺术理论正被巴黎重视;莫迪利阿尼(Modigliani)刚去世;毕加索(Picasso)、布拉克(Brague) 等高手当时健在巴黎。

拜读林风眠当年按月记录的每一次大小展览以及对主要画作的回忆与评论,不仅赞叹他的勤勉,也艳羡那个熠熠发光的年代。他在法国老师的指导下真正拥有了欣赏中国传统艺术的眼光上,都决定了他一生艺术思考与实践的大走向。

1925年冬天,林风眠从法国归国的船才刚抵达,就看到岸上已经拉了红色条幅,上边写着:

“欢迎林校长回国。”

连他自己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就被学生们一路带到了国立北京艺专。26岁的他,成了20世纪全世界最年轻的高等艺术学府校长。

年轻的林风眠,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改革。在他担任校长的那段时间,校风开明,学术自由,真正体现了蔡元培先生的教育方针与美育主张,兼容并包,博大精深,至少曾经是一个目标,一个理想。

最早,齐白石正是林风眠再三请来教中国画的。要知道,那时候的齐白石,还仅仅是作为雕花木匠出身的齐白石,让木匠当大学教授?一时遭到了校内不少反对。连齐白石自己都对此事再三推辞。

过了些日子,林风眠又登门邀请,言辞恳切,齐白石这才答应了下来。

那时候齐白石已经65岁了,林风眠就特意为他准备了一把藤椅上课,下课后,又亲自送老人到校门口。

这下,齐白石彻底安心了。他握着林风眠的手说:“林校长,我信得过你了。”

他聘请法国老师克罗多教授到学校教授西方油画,请新文化运动作家周作人、郁达夫来讲文学,竭尽他新办学理念的能想之所想,继往开来地实践着蔡元培先生提倡的“学术”与“自由”之风。

林先生无党无派,卓然独立,数十余年如一日,这种范例在西方社会,自非罕见,而在中国大陆,却是难能可贵,唯其难能,尤为可贵。中国艺术界,有了新的气象。

1949后,中国大陆文艺思潮一片红,花卉务必欣欣向荣,山水之间红旗拖拉机是少不了的。林风眠的《紫藤》、《绣球花》,在那些张牙舞爪的革命木刻油画中,显得“一派静气,楚楚动人”。由于受不了那些集体主义的“规章”、“制度”,许多人甘愿流浪谋生。

林先生在杭州,来信说他尚称安好,一边嚼花生糖、胡桃,一边画,画到早晨是常有的事,信写得很长,很仔细,字迹极真朴,不按中国书法碑帖的牌理,却字字有美感,苍劲姿媚自成风调,其实是一种经久淬炼的孩子气,他在信上说:

我像斯芬克士,坐在沙漠里,伟大的时代一个一个过去了,我依然不动。”

后来,浩劫来了。傅雷夫妇双双自尽,林风眠预感到在劫难逃。

他翻出自己两千多张作品,一张张忍痛浸入浴缸,拿木棍搅成纸浆,然后再一点点用马桶冲走——不敢在屋里烧画,怕一旦烟囱里冒烟引起怀疑。一个画家亲手毁掉自己毕生心血的结晶,这比消灭自己的肉体更其惨痛酷烈,因为“自杀”是一种选择,放弃生命万事皆休也可说得到了解脱,而当一个画家正处于成熟期,创作欲如火如荼,前景无限辉煌,突然,他的画即是他的罪,要生存,必得将画毁去。

林风眠很决绝,但是他说:“只要人在,画还会有。”

林风眠不久就被拘留在上海市第一看守所——这是当年关押重大政治犯的地方,他们给林风眠罪名是“日本特务”。当时,林风眠已年近七旬。

这是根本无法承认的“罪行”,年迈的林风眠双手被反铐,手铐几乎都嵌进了肉里,就连吃饭时也不给解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五年。

漫长的日子里,林风眠几乎每天都能听闻朋友们自杀的消息,可他说:

“我绝不自杀,我要理直气壮地活下去。”

1972年底,周恩来的关心下,林风眠才得以获释。

1977年林风眠赴港定居时,除了随身携带的三四十张旧画外,身无长物。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重获艺术创作的自由,他蓄积已久的郁勃之气终于有了不受限制的释放空间。凭借记忆,他一幅幅地重新画下那些被自己亲手毁掉的画儿,一直到91岁高龄。

艺术家的一生,各有其创作的黄金期,黄金期在晚年的艺术家,往往臻于大成境界。经过长达半个世纪的创作历程,一程又一程地蜕化,终于达到炉火纯青随心所欲的大成境界,圆融通彻,光风霁月。我们看到的,是他最终寻到并驯服了东方与西方艺术元神之后的自在。

创作是与神相遇的过程。在他看来,艺术不尽然是一种愉悦,更是一种思想的延伸。超越经典而不仅仅是融合,才是对经典最大的尊重。

他的这种认识与实践,他与神的相遇,真的是太超前了,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除了蔡元培这种高屋建瓴的人与少数力挺现代艺术的人,他的艺术基本上是不被理解的。

回望林风眠的一生,他的人生,始终贯穿在一个跌宕的大历史中。当你知道他的故事,再来看林风眠的画,会格外触动。

他的画缥缈而抽象,始终笼罩着朦胧的诗意,浸透着淡淡的哀愁,这是一个艺术家来自心灵深处的情感倾诉。从每幅画中都能看到林风眠对各种平凡主题赋予的独特匠心。万物有魂灵,皆有生之欲——林风眠从未忘记他最初的情怀。

如今,林风眠已经是现代美术史上无法被抹去的一个名字。临终前五年,林风眠寄给吴冠中一幅作品留念。画的是苇塘孤雁。

吴冠中当即复信,并附上这样一首诗:

捧读画图湿泪花,青蓝盈幅难安家。

浮萍苇叶经霜打,失途孤雁去复还。

孤雁已归,可林风眠终于是长眠风中,所幸,还有艺术尚存。

参考资料:

木心《双重悲悼》

郑重:《画未了:林风眠传》:听风入眠,不负丹青

林风眠:《林风眠谈艺录》

郑智威 :《清寂鹜影——林风眠艺术精品展》

《林风眠:世界可曾真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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