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
1. 夏天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远方的天空一片漆黑，大片的乌云朝着这边扑来。
“我们回家吧，暴雨要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大叔微笑着弯着腰对身旁的孩子说到。
他轻轻牵起孩子的手，准备离开。
“爸爸！”孩子突然喊叫起来，“你快看啊，爸爸，那两片云好白啊。”孩子指着乌云里两片洁白的云，看起来白得发亮，它们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嗯……”大叔回过头，看着远方的天空，“那个啊……那个应该是游云。爸爸也只是听过一些传说而已。”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在继续追问下去，跟着大叔回家了。
2. “醒醒！醒醒！醒醒！”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掐着陈钟的脖子用力地抽着他耳光，她的指甲已经陷到了陈中的皮肤里。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陈中睁开了眼，然后如同受到惊吓一样一脚踹开了眼前的老太婆，然后自己也缩在了墙角的阴影里，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喘着粗气。
老太婆就像跳机械舞一般迅速从地面上站了起来，这着实让陈中吓了一跳。她又迈着艰难的步伐朝着陈中走过去，手中的拐杖颤颤巍巍。
“你……你是谁？！”陈钟后背紧贴着墙，声音已经变得颤抖，“你……你别过来！”
“别害怕，小伙子。”
“小……伙子？”陈钟疑惑，“我今年都83了你叫我小伙子？！”
“呵呵呵呵呵呵……”老太婆艰难地笑了，“你也就二三十岁，还敢说八十，给你，自己照镜子看看！”说着老太婆凭空摸出一面镜子，镜子背面镶嵌着精致的珠宝。
“！！！”陈钟接过镜子的那一刻再一次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这是什么东西！”他把镜子丢开，指着问道。
“哈哈哈哈……”老太婆似乎看起来心情很好，“你这是要笑死我老太婆，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哈哈哈哈……”
“快……快告诉我那是什么？！”
“你想问的是镜中人还是镜本身？”老太婆的表情就像是机械切换的一样，变化快速而且丰富，但又能给人明显的卡顿感。
“都……都问……”陈钟暗暗咬着牙，神情紧张。
“此镜乃地镜，集万物灵长之眼铸成，于地火之中锻炼千载而成。”老太婆的语气异常的严肃，厚重的兜帽下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庞，整个人似乎都比周围这残破的环境暗了一层，“镜中是你记忆中的自己！”
“我的记忆……”陈钟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恐慌，这种在一瞬间丢失了自我和记忆的恐慌让陈中措手不及，他双手抱着头，头贴着地面，大喊着，努力地想回忆出什么，可他连自己想回忆出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到底是谁？！”陈钟突然抬起头，瞪着眼问面前这个奇怪的老太婆，他心中的恐惧和疑惑似乎已经变成了愤怒。
“呦……终于问了一句人话，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只知道你们上面来的都叫我梦婆。”梦婆平静地说道，“你不会连自己怎么来的都忘了吧，我这药劲这么大的吗？”梦婆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一个破葫芦，里面有水的声音，但是并没有什么从破洞里流出来。
“我怎么来的……我怎么来的……”陈钟努力地回忆着最近的事情，“我慢慢往上飘，然后头一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就看见了你。”
“这家伙这次下手怎么这么重……”老太婆的语气像是在责备谁，“哦，事情是这样的，你死了。”
3. 陈钟死了，就在五个小时之前。他在省人民医院安详去世，虽然中间经历了一个小时的坚持，但他还是死了。儿女们都在他死前都围在一旁，安静地等待最后的时刻，小女儿在一旁泣不成声，倒在自己老公怀里。
可是陈钟瞪着眼，拼尽所有力气在坚持呼吸，似乎在等什么。终于，一个老太婆出现在了门口，眼框红肿。陈中挤出了最后的微笑，老太婆也挤出了一个很艰难的笑容。陈钟终于闭眼了。
儿女们顺着陈中微笑的方向看去，看见了门口站着的陈钟的妻子，他们的妈妈。他们终于知道陈中一生所念，即使他们俩这一辈子吵了无数的架。
儿女们开始张罗后事，而那个老太婆，便坐在陈钟床头，握着他的手，什么话也不说。
4. “我……死了……？”陈钟不敢相信，就如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返老还童了一样。
“没错……你死了。”梦婆平静地接了陈中的话茬，“每一个人死后，灵魂都会神志不清，朝着上面飘去。但如果心中有怨气，则会神志清醒。看来，你心愿已了。”
陈钟看了看周围的这个世界，这些建筑已经颓败不堪，有的燃着烈火，有的爬满藤蔓。而陈中钟和梦婆，就在这残垣败瓦之间，像是这里仅存活物。
陈钟低着头，用手拨了拨地上的沙石－－
－－“到了上面会怎样？”
“会有打魂匠给你当头一棒，把你打下来。”梦婆直言不讳，对于他来说，她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为什么要把我打下来？”
“不打下来，你就成了孤魂野鬼了。”梦婆笑了笑，不冷不热地笑了笑，“你下来之后是完全不省人事的，我就给你喂药，但似乎这次打魂匠下手有点重，喂了药你还是不醒，我就抽了你几下。”
“几下？”
“一千多下。”
“你没有别的事做吗？上面死的又不止我一个，你不会去救醒他们吗？！”陈钟似乎已经不再害怕了，反而感觉自己挨得这一千多下很亏。
“这里是你的地狱，我只需要救你。”
“我的……地狱？”陈钟对梦婆所说的“你的地狱”这个词感到很不解，他想象中的地狱是属于十殿阎罗的。
“嗯……每个上面来的，都会来到自己的地狱，这里的一切，都是与你前世有过联系的，你的路人依旧是你的路人，你的爱人依旧是你的爱人。当然，你也会出现在别人的地狱里，继续做他们的路人、朋友或者爱人。”
“不懂……”
“你没必要懂。你只需要记住，这里没有阎罗和恶鬼，只有你自己的回忆与善恶。”梦婆指着自己左边的一道墙说道，“这墙，敲三下会开裂，沿着这条裂缝出去，你会走到一个岔路口。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向左，留在这里，找你内心想找到的东西。要么向右，过了轮回之门，转世之后你将不再为人。”
“不再为人？每个人都是这样？”
“是的，本世为人，已修千载，千载之后，方可为人。”梦婆说完，便化作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记住，选择之后，便不可回头……”她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很快变被风吹散。
天是烟尘的颜色，一个很像太阳的东西被烟尘遮蔽，根本没有什么作用，这里是永恒的黑夜。远方的火光忽大忽小，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爆炸。废弃的城市、废弃的街道、废弃的房屋、废弃的灵魂。
陈钟想不起自己是谁，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东西想找，他已经忘记了一切。他走到梦婆所指的墙前，敲了三下……
5. “妈，该送爸走了。”
老太婆说道，“陈滢，叫你大哥过来。”陈滢是陈中的小女儿。
“陈阳，还记得你妈我叫什么吗？”老太婆问老大。
“记得，妈，你叫慕鼓”
“瞎说！说了多少次你才能记住！”慕鼓抬起拐杖要打陈阳，陈阳也不闪躲。
“唉……算了……”慕鼓轻轻收起拐杖，“本来我叫慕雨，我是为了跟你爸的名儿连一起才改的。”
“妈，你说这干嘛？”
“我死了，把我跟你爸埋一起。”
“妈……你干嘛说这个……”
“行了！”慕鼓打断了陈阳的话，“走吧，去送送你爸。”
陈钟慕鼓以一生，晨钟暮鼓已一世。
当时改名的时候，爹妈还死活不同意，慕鼓想了想当时跟爹妈吵架的场景，禁不住笑了笑。
6. 墙上慢慢裂开一条缝，足有一人宽。里面很黑，陈钟并不知道这里面会有什么。
他沿着这缝隙走进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口干舌燥，才看见了久违的光亮。虽然出去之后依然像是晚上，但是他已然来到了一个城镇附近。
就像梦婆所说的一样，陈钟面前有两条路，右侧的路向远方蜿蜒，左侧的路通向远方的城镇。
“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东西？！”
他想了想，准备踏上右侧的路－－做什么也比做鬼强啊！
但是，当他踏出一只脚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事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到底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也想不起来。心如刀绞，他感受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什么地方。
陈钟收回脚，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这感觉真的太折磨人了。
要不……去找找看吧……虽然不知道会找到什么，或者什么也找不到……
他渐渐转身，踏上了左侧通向城镇的那条路。这条路很安静，他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路边的草丛里会飞出很多受到声音惊吓的萤火虫，正好照亮了他脚下的路－－这路居然是声控的？！陈钟感觉不可思议。
每走一步，他似乎都能感受到离什么东西更近了一步，这种感觉随着他离城镇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强。终于到了郊区，这里有很多低矮破旧的楼房或者带院子的小屋。路上有很多积水，似乎刚下过雨一样。偶尔会遇见面容冷冰冰的路人，他看着他们，也不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陈钟在一所小房子面前停下来，外面的篱笆墙已经倒了一大半，院子里有一颗很大的树，杂草丛生。已经断裂破旧的石头步道旁放着铝制的老式水盆，上面坑坑洼洼，能看出已经用了很久。整个院子给人一种泥泞不堪的难受感，屋子上盖着残破的瓦片，从门口望向屋内一片漆黑，似乎又不像是有人居住。
陈钟感受到有一股力量牵引他进去，但他恍然回过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很害怕。他摇了摇头，想保持自己清醒，继续沿着路向城镇走。
7. 陈钟的葬礼圆满结束了，该吃吃该喝喝，死人的事情再无人关心，人们更关心自己应该随多少份子钱，并且如何把它吃回来。
只有慕鼓，她坐在屋里，也没有掌灯。
她很怕鬼，年轻的时候不敢看恐怖片，没次都要拉着陈钟一起看，看完晚上却还是吓得睡不着觉，去一趟鬼屋都能在朋友圈吹半年，对了，她年轻的那个时代，还有一个东西叫朋友圈。
她拿出手机，带上老花镜，翻着几十年前的朋友圈，看着他们的快乐，想着他们走过的路，感受着他们的浪漫，老泪纵横，就像年轻的时候趴在陈钟肩膀上哭一样，只不过，现在她倚着的是拐杖。
她现在却希望这世上有鬼，希望陈钟能来跟自己说说话，哪怕他是恶鬼将自己带走也好。
她坐在屋里，漆黑的屋里，也不许人点灯。就这样等着，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叹了口气。
8. 陈钟实在是累了，他死活没想到，做鬼也能这么累，鬼不应该有什么法术吗？
急急如律令！
什么也没有，奇怪，这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他倒是记得挺清楚。
“哥们，租车不？”
“卧槽！”陈钟吓了一跳，自己脚下的地里长出一颗人头问他租车不，但似乎这东西也没什么恶意，“什么租车？”
“看你也是刚来这边，很多事你也不知道。”那颗人头从地里钻出来，是一个一米四的成年矮子，或者矮鬼，“你要去那座城啊，路那么远，照你这么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不用了，谢谢。”
陈钟起身，又朝着城镇走去。
走了一段路，他的后面穿来了一阵车声，“喂！等等我……”矮子从后面追了上来，开着一辆破旧的几十年前的红色五菱面包车。车子在路上疯狂颠簸，叮叮作响，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样。
“是这样的，我想进城，但是我进不去，需要你带我才行。”矮子说，“车给你开，我去后备箱，我是刚逃出来的，做生意赔了钱，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就死定了。”
“被谁发现？他们不认识你这辆车吗？”陈钟不是很信服矮子的说法。
“他们是能源借贷公司的，我欠了他们的高利贷。你要是遇到了他们，说这车是买的就行。”矮子说。
高利贷？地狱也有这东西？陈钟的脑子又像是触电了一样，似乎有什么回忆一闪而过。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陈钟说。
“天经地义也得看我也没有钱啊，我还不上钱是要被他们弄死的。”矮子似乎很怕他们。
“这边没有王法吗？十殿阎罗干什么吃的。还有，你已经是鬼了，还能再死一次？”
“梦婆应该告诉过你，这边没有阎罗，没有鬼，我们依旧是人，只不过可以活很久很久，自然死亡基本上遥不可及。”矮子说，“只不过上面下来之后，还有转世的余地。如果在这里死了，就彻底死了，灰飞烟灭，连坟都没人给你修。这里没有法律，没有人管理，你刚来，有些人你要是惹了他们，他们可以直接杀了你。”
“那你怎么办呢？”
“不瞒你说，我都躲了一千年了。”矮子说，“我都忘了我当时为什么要选择留下来，可是也回不去了。但是也得活下去啊，我不想灰飞烟灭。”
陈钟突然生起了恻隐之心，一千年，如此漫长的时光，如何一个人度过呢？如果自己永远都想不起来要找的是什么，那该如何是好。他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一千岁的老矮子，终于还是决定带他进城。他看着路边，杂草里若隐若现会出现一堆堆白骨，这是那些再也忍受不了而选择自杀的人们。
9. 慕鼓的余生很少说话，她更多地喜欢自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发呆。前尘往事，她感觉这一生如梦一般。
他在临终前会想什么呢？慕鼓想，或许在想着如何调戏人家小姑娘吧，那个老不死的总是那么色。
可是她再也恨不起来，她微笑着，看起来很安逸。
10. 不知道矮子是从哪儿搞来这辆老爷车，一路上叮叮哐哐响个不停。车的油门和刹车有问题，踩刹车的时候不停，踩油门的时候不走。矮子教了陈钟好一阵才能勉强开的起来。
进了城，算是有了一些嘈杂的气氛。这里的确和上面的城市比较像。要说不像的地方，无非就是脏乱差的大街和残破的建筑，如果没有这么多人，更像是一座荒废了多年的老城。
路边的人们很友好地吵着架，赶着路。突然有人把血滋到挡风玻璃上吓了陈钟一跳，果然是一座没有任何管理和治安的城市。
“不管怎么样，这里的人全是来找东西的。”矮子在后备箱里躺着，声音闷闷的，“这里找东西是个麻烦事，有的找个十年八年的，有的要找个一千多年，全看命。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先活下去，在这里你虽然不会被饿死被渴死，但你要有一份维持生计的工作来保证自己先能找到住处才行。回头赚了钱去找人租房子，买房是不可能买房的。这里的房价被抬得比上面还高。前几十年从温州那边来了一群炒房团的……”
现实和地狱交织在一起，这让陈钟感觉很不舒服。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矮子聊天，顺便看看街边的商铺。这里的霓虹灯都是很暗沉的颜色，有人在更暗沉的路灯下打电话，路灯在风中摇摇晃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来。
“停下吧。”矮子说，“前面你可能会找到第一份工作，在你存够房租之前，就睡在车里吧，记得把车停在一个让人很难发现的地方，并且锁上车门再睡，不然你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说完，矮子消失了。
“再见，好心人，你的好心可能会帮你，也可能会害了你，在这里不要相信任何人。”
之后陈钟每天都在努力地去想自己是谁，要找什么，但是已经过了很久，他也不知道答案。他每天像个机器一样工作吃饭睡觉，却又要像条狗过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什么人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他每天跟很多人交谈，了解这里的一切，并且以此来拼凑自己的回忆。回忆一但丢掉，将会是一个很难找回来的东西。他每天用纸笔来记录着每一次跟人交谈的内容，每天回家都会再想一遍。
但他知道，自己离问题的答案还有很远。在这里，他看见了很多人，他们忘记了自己来到此地的初衷，他们每天生活得像个机器。他不想忘记自己是来找东西的，一旦忘记，他将会与梦婆所说的孤魂野鬼无异，只是徒有无尽的寿命而已。
11. 终于，慕鼓也死了。她早就厌烦了这漫长的等待，这样的日子她一天也不想过。
陈阳按照母亲的遗愿，将她与父亲合葬。
人们依旧开始办葬礼，依旧来上份子钱，依旧想着如何把份子钱吃回来。至于谁死了，这不重要。
这样的世界，恐怕陈钟和慕鼓都不想留下。她将财产给四个孩子平分，并交代他们删除了一切关于她和陈钟的信息，从此在上面的世界蒸发掉。除了孩子们，可能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来过。
不被人打扰的感觉真好。
12. 陈钟的领导组织了一次郊游。
他们来到了城郊的荒山上，但上面有一套很大的别墅，足够住下这四十多个人。这别墅是领导的，足以见得他平时捞了多少油水。别墅里面简直是一个大型轰趴馆，VR、台球、桌游、高尔夫应有尽有。
他们玩得很开心，领导也很尽兴，于是他们决定今天就在这里住下。
陈钟拿着一瓶香槟，登上了阁楼上的露天阳台，想看看这城市的景色。自从到了这里，他经常闻到的就是一股股腐臭的气息，即使女生们用了名贵的香水也遮不住这气味，毕竟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
阳台上有个女人，穿着紫色的连衣包臀裙，很安静地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杯香槟。
陈钟走了过去:“你好。”
“你好……”女孩转过头对着他笑了笑。
她的嘴唇上方有一圈胡子，虽然不是很重，但长在这张脸上的确煞风景。陈钟忍住没把嘴里刚喝下的葡萄酒吐出来。
“不认识我了？”女孩很娇媚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只看脸的虚伪的家伙！我变成这个样子，你一定感觉很恶心吧。”
“没……没有……”陈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这个已经翻脸的女孩。
“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
“啊！！！”陈钟的脑子像触电一样，“我记起来了，你……我追过你！在我上中学的时候，那时候你不是现在这样啊……”他害怕了，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想不起她的名字，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你跟我说过，你！陈钟！不会离开我！”女孩瘫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像个蜘蛛一样朝着陈钟步步逼近。
“滚！滚开！”陈钟倒在了地上，挣扎间一脚将她踹开，夺路而走，跑回了大厅。
但是，在大厅里，他又遇见了她，还有她的一个好姐妹。两个人挽着手，很关心地问他怎么了。陈钟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幻觉。
他跑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吼叫着。
陈钟，对，没错，这是自己的名字。
13. “吉恩！”领导在喊他，“吉恩！你去帮我接个人！”
“好，好的……”陈钟定了定神，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吉恩是他到这里之后给自己起的名字，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曾经叫什么了。
陈钟，他念叨着这个名字，去开自己的老爷车。
在撞翻了四五辆车之后，他终于摇摇晃晃上了大路。这时候，车座上多出来了一个女孩，她拍拍陈钟的肩膀，指了指陈钟头顶，车顶上搭着一根生了锈的铁棍。
陈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想问，可是她已经消失了。
14. 他突然记起，他刚来时那个破旧的小屋。
就是那里！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马上开车赶往那里。
当他出城的时候，顿时狂风大作，他的车很艰难地前行，油门已经开到最大，可还是很慢。
终于，陈钟还是到了那个小屋，此时的风也停了。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这么大的风，树叶一片没落，铝盆也还在原地。他感觉到了这里的与众不同，这么多破旧的小屋，只有它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一个怂了一辈子的人要是想勇敢，其实也勇敢不到哪儿去。他拿起了头顶的铁棍，从车座旁拿了手电筒。陈钟慢慢逼近这个小屋，当他进入破旧的院子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似乎全世界只剩下这个院子和眼前诡异的小屋。
他撞着胆子，犹豫了很久，并且也责备了自己为什么没多喝点酒，终于走了进去。小屋里漆黑一片，他打开手电筒。里面什么也没有，很宽敞，并不像是住宅。在很远的前方，似乎有什么亮光，只不过很小。他慢慢走过去，发现那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里面的光亮是自己手电筒的光。
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四周安静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如果不是还能听到自己气息的声音，怕是能以为自己是个聋子。
但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这呼吸声，是两个！
“谁？！”陈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谁在那儿？！”他既想知道装神弄鬼的人是谁，也怕人家突然出现给自己吓死。
“我……就是你啊。”镜子里的自己说话了。
陈钟此时此刻感谢自己没喝很多酒，不然肯定已经尿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已经瘫坐在了地上，嘴唇打颤。
“你……你到底……到底想干……干什么……”
“瞧把你吓的，我就是你的记忆，只有我回到你的身体里，你才会知道自己想要找什么。”
记忆！陈钟心里一震，但他还是心有余悸。
“梦婆应该跟你说过这是你的地狱。”记忆看陈钟还是不信，于是继续说道，“而你想找的东西不在这里，而在另一个人的地狱里。”
“另一个人的地狱？”
“是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地狱，这里面的一切都是你的记忆，也就是我搭建出来的。所以在这里你会遇到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记忆试图给陈钟解释这个地方，“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真实的幻像，其实他们也依然存在于属于自己的地狱里，只不过因为你生前同他们有过交集，所以他们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也都在自己的地狱里寻找自己的想寻找的东西，可有的人没有找到记忆，所以上千年也找不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那……我想找什么？”
“慕鼓，一个女孩。”记忆说，“其实在地狱里选择找东西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来找人的。但是，如果你要找的人不希望自己被你找到，那你就无法同她的地狱连接在一起，也就无法找到她。”
“如果无法找到她会怎么样？”
“要么，留在这里，永远如此地生活下去。要么去转世，千年之后，我被这面镜子清空之后再来找你。”
“梦婆说，选择了无法改变。”
“那老太婆一直那么嘴碎，这是你的地狱，你虽然无法改变我给你创造的环境，但还是可以回去转世的。梦婆那么说，可能是想让你永远留在这里，这样她就又少一个人要去安排了。”
“怎么放你出来。”
“你可要想好，我进入了真身，一切都无法逆转了，如果你想找的女孩根本不想见你，那你将会永远留在此地或者选择灰飞烟灭。”
“你刚刚不还说我可以选择转世吗？”
“你现在可以，但是我进入真身之后，你就无法选择了，你不可以带着记忆转世。”
“好吧，我明白了。怎么放你出来。”
“你可别坑我啊，你要是完蛋了，就没有我了。”
“别废话！赶紧告诉我！”
“行！爷们！”回忆说，“你手上的那跟铁棍，可以直接打碎这面镜子，别打了我就行。”
陈钟握紧了手中的铁棍，奋力挥舞砸向了面前的镜子。镜子碎后，一震烟雾快速飞出，在陈钟头顶盘旋了几圈，进入了陈钟的大脑里。
15. 再次醒来的时候，陈钟什么都记起来了。他要去找慕鼓，可是他不知道慕鼓究竟在哪儿。他甚至不确定慕鼓是不是还活在上面，或者慕鼓是不是直接选择了转世。
他发现，他有了记忆之后，依旧毫无办法，地狱这么大，他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陈钟慢慢地陷入了绝望……或许他永远都要一个人生活在这个鬼地方。永远是多远，他不知道。
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了。
他已经不知道在这里过了多少个春秋，不知道问过了多少个路人。
16. 陈钟已经淡忘了慕鼓的模样，唯一的记忆，是他认为的最美的笑容。但他已经不能确定，这笑容是不是她的。有时候，他也问过自己，有没有后悔当时的选择。
什么时候的选择？
几百年前？
还是几千年前？
他当初做了什么样的选择？
终于……
他打算回到遇见梦婆的地方去看看。
他慢慢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比来时的路要长多了。
他还是回到了那个地方，那条裂缝也还在。只不过，通往转世的路已经消失。
“也好。”他看着消失的转世之路的方向。
他再一次穿过那条裂缝，见到了自己刚刚来到地狱的场景。
那时候因为太害怕，他根本就没有看清周围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便是曾经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等等……
难道……
他朝着那个熟悉的地点跑去，远远的，看见了一个身影。
他边跑边哭，是慕鼓……是她……
他在自己的地狱里找她的地狱入口找了千年，但是他忘了，两个人的连接，是从初次相遇开始的。
她在这里，一等就是千年。
“我……我不敢走……”慕鼓说，“我怕……离开一秒，就错过几千年……”
17. 两个人爬上了最高的楼，看着远方的天空。
“我够了。”陈钟说。
“我也够了。”慕鼓说。
于是他们变成了远方天边的两片游云……
晨钟暮鼓……
18. “游云……”孩子若有所思。
“希望以后会有一个人会永远陪着你。”大叔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自顾自看起了今天的报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