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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凌

2018-12-11  本文已影响2人  2c228ca13a38

很奇怪,每次去学校路过南门洞,转角的那盏路灯依旧是坏的,怎么今天还是没人修呢。

“老师,“爱”没学过。”

“学过了。”

“没有。”

“不是学过“受”吗?”

“老师,老师,凌又干坏事了!”自从凌同学转学到这个班后,我就常常听到这样的小报告。

没错,我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凌是上个学期转来的一名女同学。我告诉自己要用心去接纳她,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转学生不易受待见,如果想要赢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需要全方位地展现出与旧生同等甚至更高的水准。凌同学是从本地民工子弟学校中最差的一所转来的,虽然英雄不问出处,但很容易有先入为主的判断。

果然,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起床从不梳头就去上学的样子,唇上方挂着两道鼻涕,似长期租客。我居然心里默念着希望她是个乖孩子。

可是,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可爱。今天拿别人一把尺,每天拿别人一支笔,今天作业不肯做,明天考试不及格,今天跟同桌讲话,明天钻到桌子底下,今天踢同学一脚,明天上课迟到……作业一般不做,做了交上来的本子也是极脏,较差。于是,我和凌同学似乎展开了漫长而疲软的斗争。每次教训后,她都低头认错,可是她是那种撒娇式的认错腔调,仿佛在说,错错是知道错,改是不可能改的……

面对屡教不改的学生,我有时会想:算了算了,又不是自己的孩子。我对学生的责任也是有期限的,我虽然有责任教导但没有义务必须改造好他们,他不肯听话,我顶多再忍几年也就罢了,苦的是孩子和他的父母。但这样的想法始终是站不稳脚跟的。既然他是我的学生,我就不打算放弃对他的管教,我就不可能放弃他。我始终觉得,班上只要有一个学生失救,失救的就是整个班级,所有的学生都得不到真正的教育。

班上那个我最不喜欢的女生已经得不到同学的接纳了,每当我批评她,全班就怨声载道,添油加醋地列举她的罪状,某些情况是真实的,但更多的是一种站队的需要。我意识到我可能无形之中给了同学们某种暗示。有时候我会主动对一些甜美乖巧的小女生笑,可是当目光落到凌同学脸上时,笑容就立刻收回了;每次看到一个白净的女孩的头箍快滑到额头时,我都会轻轻把它推上去,可是凌同学的头箍掉下来,我只会嫌弃更难看了;下课了总有一群兴奋的小孩围上讲台“老师老师老师”地叫,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告诉我,可是,如果凌同学来说什么,我根本不想听,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别跟我扯谎。

想到这种傲慢的态度我真是羞愧难当。每次对凌同学训话完毕,我心里都会隐隐担忧,我根本无法掌握她准确的心理承受底线,尽管常觉得她没有害臊之心,但依然担心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何况,这样还有哪个小朋友愿意跟她玩呢,她会孤独的,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啊。倒不是说我对她恶言相向,批评过程中陈述的也是实情,但也许对她来说会感到羞辱。如果说春风化雨是最好的教育方式,那么我对她大概就是冰冻三尺。

后来我发现,她也不是那么不可爱。我了解到,她们家爸爸常年在外务工,留在家里照顾她的是妈妈。而妈妈每天早上六点就得起床,洗衣,做好早饭跟午饭,然后骑摩托车去二十公里外的大厂子里上班。这可以解释凌同学的头发为什么总是短短的,不梳,凌乱着。凌妈妈因为工作时间的限制,中午是不回来的,直到晚上八点才可以回家。所以凌总是一个人在家,一个人上学,一个人,默默地。

有一次上课,我很快就讲完了当天的授课内容,于是让大家自行做课后作业。我站着,看同学们都在认真地写练习,很安静。我想,要找个时间和凌的父母谈谈,很难想象不深入了解学生的家庭能教育好一个学生。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忽然,我听见一种沙沙声,时隐时现,断断续续的。我从思绪里出来,好像是在第三组后面,我走过去。

原来是凌———她弯着腰,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磨一支铅笔,乌黑的短发遮住了半边脸颊,细细的手腕露出来,在我眼前有节奏地晃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凌的作业总是脏脏的。她不是故意的。也许同学们不愿意借卷笔刀给她,而妈妈又嫌贵不给买,至于用小刀削铅笔,对于一个一年级的孩子还太过危险。她不是要故意和我作对。

一直都是我错了。

我忆起自己小时候,每个周一升国旗的时候都要穿校服。那天我的校服拉链坏了,怎么拉也拉不上去,就只能披着。可是已经晚了,来不及修了。于是我就硬着头皮敞着校服去升旗。老师说过,一定要把拉链拉好,不然就像个二流子。我躲在最后面,左手扣右手,右手扣左手,心里祈祷老师不要看见我。可是还是看见了。老师从第一排走过来。我慌了。同学们都转身看着我。我很害怕。但在某个瞬间,我挺起腰,昂着头,双手插口袋,仿佛理直气壮似的,仿佛在说,看,我就是二流子,我就要这么穿。老师看我这个装出来的痞样子,皱了皱眉。她说你怎么不拉起衣服来,我说我喜欢这么穿。她笑了笑,帮我理了下领子,扯了扯衣服,你这么穿也蛮可爱的。我脸红了。我想她或许是看见了我的拉链牙子掉了,或者,她看见了我傲慢背后的自尊心,脆弱的自尊心。

我终于理解了凌,或者是,终于打心底里接纳了凌。

我开始转变了。在她跟她讲话时靠的更近了,会轻轻地拍她的肩膀作为鼓励。我想找某个合适的时机奖励凌一个卷笔刀和笔袋。比如一次进步的作业,或者坚持几天都没有违反课堂纪律。我真心地希望她变好了。

忽然,转角的路灯,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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