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有余
说起过年,每个人都有烙在心里的传统文化符号,每个人都有过买新衣,扫房子,置办年货这一周期性的经历。岁数越大,怀念起来,味道就越浓。
小时侯,跌进腊月我们就开始唱年歌:“吃过腊八饭,就把年货办;男孩要炮仗,女孩要衣穿。” 唱着数着,熬油似的盼着。各家忙着洗衣服、捡豆子。我家是先从磨面开始。娘等到排好牲口和磨坊的日子,套上生产队的驴,边吆喝,边沿着磨盘用笤帚往上撮拢麦子,她用簸萁去下面的大盘上搓一下,然后又快稳地倒进转动的磨盘顶上。驴跟着娘转,娘跟着驴走,一直转磨到麦瓣发了白。娘这时侯才用面箩去撮面,她的步子和手法十分熟练,进磨道、下磨道,就如我们跳大绳一样,没有被驴子的脑袋绊倒过一次。娘筛面的姿式也极好看,一推一拉,雪白的面粉很快在柳条簸箩里起了堆;分出头白面捏枣花糕,摘出二道面包饺子、擀面条用;玉黍面和红著面也会在这天碾磨上一些。整整一天,娘推着磨好的年面,像是一个从雪天回来的猎人,为她的孩子们弄来了年货。
记忆中,只要磨了面,第二天一准扫房子,这种又累又脏的活儿我极不情愿干,但娘会用新衣裳和压岁钱来挟制我们,于是就勒上头巾,戴上口照,先将墙上的灰尘清扫一遍,再端着浆装裱小屋;裱屋子得先用又薄又白的棉纸,把窗户纸换了,然后再周周正正的将一张一张报纸、书纸,不起皱褶地裱在墙上,这样,我们那天高兴了,读起来就方便多了。今天想想,被文字包围着原来是那么亮、那么暖。
裱了墙、有了面,就开始正儿八经地做年货了。先是蒸黄糕、蒸枣花、蒸素包、蒸皮渣……。大娘婶子都来帮忙,妯娌们边揉面,边唠家常,不一会啪嗒啪嗒的风箱声就有节奏地演凑起来,间歇有序的声响,携着酵面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小院。平常我们这些不沾家的孩子,这天也不再到处乱窜,叽叽喳喳地在院里疯玩儿,一会儿捉迷藏,一会儿踢毽子,一会儿这个恼了,一会儿那个哭了,但谁都会耐心地等着啃吃沾在笼布上的面皮,直到吃的打起了饱嗝,我和姐妹们才会像出栏的羔羊一样撒欢似的跑出家门。
三十儿,退皮儿。初一,磕头儿。人要换新衣,门要换条幅。到了这天,每家都要帖春联。娘不识字,把准备好的笔墨红纸往桌上一放,要在这天考我们,看我们跟三爷爷学的有没有成绩。于是我心就慌了,赶紧找报纸先热身,一遍不满意,再来一次,反反复复,只到把正反两面都写满,实在找不出空白的地方,才忐忑地裁纸、折格。哥哥写门联。我写小幅,出门见喜,树木兴旺,六畜兴旺,五谷满仓,招财进宝、日行千里,……。好家伙,一口气写完了红纸。娘笑盈盈地拿着对联,摆出一幅老师的架势,不管字头朝上还是朝下,也要对字体说道一番,然后就把浆糊端给我们。不到一个小时,小院的里里外外就红火起来。
一处一个规矩,在我们老家,过年要供上全神、祖宗牌位,还得让孩子们提着马灯去祖坟给先人们送灯。说起这个,数大娘最操心,一到下午,天还不黑,她就催促我们快去,别让先人们在坟头巴巴的等急了。吃过除夕最后一顿饭,家家开始设香摆供。我家也不例外。大枣花中间、左边各一个;干果李盘四个;荤素凉菜四个,酒碗四个,一排排整齐摆好,香蜡烛火点上,最后由家里男丁点响一挂鞭炮,一家人齐刷刷跪下,给诸神、祖先分次磕头。拜过祖神,娘趁香火未尽,连忙把一根绊宝棍平放在大门口,生怕恶鬼进来带走财运。
初一,不用娘三遍两遍地叫,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麻溜地穿好放在枕头下的新年衣服,认真地洗过手脸,对着不常用的镜子,照了又照,看了又看,新衣服虽是粗布,但咋看也比旧的好;小辫子梳了拆,拆了梳,总不尽然,只到哥哥说要放鞭炮,辫子才算梳好。吃过饭,一溜小跑先去给爷爷奶奶送饺子,然后和叔伯姊妹们去长辈邻里家磕头拜年,太奶奶太爷爷,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叔婶子甜滋滋地高声叫着,长辈们等我们磕完了头,一个一个细数一遍,看谁来了,谁还没到,这些,长辈们要做得细心周到。然后用指头呡着钱一毛一毛地分发给我们。据说,初一的钱不在呼多少,三分五分也能驱病震邪,保佑孩子平安成长。
……
时间比高铁跑得还快,转眼已过去四十多年了,当年那个假小子,已当上了奶奶。想想也是,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抬脚有车骑,出门有司机,交通方便了。物质方面也随之提高,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应有尽有。只要肯花钱,各方面更是如孙女说的:想吃出样饭,转身下饭店。房子不用扫,微信叫洁宝。买衣不用街上逛,打开手机点微商。说来说去,还是现在幸福,只是如今的人,不愿再去磨盘道里踏足迹了,不愿再去娘亲手纳的千层底里找情结了,不愿再去亲手揉捏的豆包里找年味了……因此,便觉得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淡,其实不然,一切的味道都融在了盛世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