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姐

我是郑好，郑美丽的郑，一切都好的好。

美丽姐是郑美丽。

郑美丽比我大二十岁，她的户口本上只有我，我的户口本上只有她。

三十年前我幸运的来到这个世上，又不幸的被遗弃。

美丽姐把我抱回了家。

一个二十岁未嫁的大姑娘，忽然有了一个一月大的宝宝，郑美丽被我害惨了。

有时候流言蜚语，气的郑美丽直哭，她哭，我哭的声音比她还大，郑美丽觉得我比她可怜，心里就会舒服一些。

郑美丽没奶水，我饿了，她就去给我找牛奶，羊奶，有时候不够，有时候不新鲜，郑美丽想方设法，没少吃苦。

这些有些是邻居讲给我的，有些是郑美丽说的。

等我长大点，记了事，郑美丽就开始教我读书，一点点的背唐诗宋词。除了农忙，夏天的时候郑美丽会批发雪糕，骑着自行车，不，是我坐在前面杠上，后座上放一个泡沫箱子装雪糕，郑美丽推着。郑美丽喊一句，卖雪糕嘞，我背一句唐诗。

有时候，别的小孩会问我你爸爸呢，我就会问郑美丽，你老公呢，郑美丽睁大眼瞪我说，被你这个没良心的气跑了，这是真的，美丽姐的男朋友确实是因为我跑了。

我确实没良心，不知道也不懂得郑美丽的苦，我会趁她不在家，偷偷把母鸡刚下的蛋像吃果冻一样吃掉，却不知那些蛋攒着卖了够我们吃很久，有一次吃完吃的肚子疼，郑美丽带我去看。医生问我为什么吃生鸡蛋，我说生鸡蛋跟果冻一样，可以吸，我只是想吃果冻，郑美丽没钱。

郑美丽听了满头黑线，接着头一转，手开始往脸上抹。

我说郑美丽，你干啥，没看我正疼呢，过来抱我。

郑美丽就乖乖的过来，我拉着她的手。

我越来越大，郑美丽就越来越显老，我把郑美丽害惨了，真的。

我看着郑美丽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变短变白。

郑美丽看着我从爬到跑，到最后跑出她的视线，跑到她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得着我的地方。

我看着郑美丽一双细长温柔的手布满老茧到布满皱纹。

郑美丽看着我从嗷嗷待哺到风华正茂。

郑美丽的青春给了我，不，应该是一生。

而我的青春，喂了狗。我的一生又分了一些给爱人，一些给孩子，只有一小些，给了她。

郑美丽遇上我的时候，正美丽。

而我懂郑美丽，理解郑美丽的时候，却不是正好。

有时候我抱着孩子，抱着抱着就魔怔呢。

我看见我抱着的孩子是我，而我是郑美丽。

我知道我想郑美丽了，念头起来就不可收拾，弄下东西就回家找郑美丽。

门是关着的。

郑美丽住院了！

我着急忙慌，跑去医院。

郑美丽躺在病床上，其他的人的病床都围满了人，只有郑美丽的病床静悄悄的。

郑美丽看见我就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郑美丽说不是我不跟你说，只是怕你忙不过来，带着孩子，那么辛苦，再让你来伺候我，我怕你扛不住，再说我也没什么事。

郑美丽说的没什么事是中风，先是一只手拿不了东西，然后整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郑美丽没有声张，一个人悄悄来了医院，确定住院了还不忘告诉邻居和医生，不要告诉郑好，我自己可以。

我像郑美丽背着我抹脸一样抹脸。我抱着郑美丽，像她小时候抱着我一样，我命令她像她小时候命令我一样，有事要先跟我说。

我请了假，把孩子托付给爱人，我像郑美丽小时候照顾我一样照顾郑美丽。

洗衣，喂饭，按摩，给她擦洗，陪她聊天。

郑美丽开心的像个孩子似的傻笑。

郑美丽好了，我舒了一口气。

我把郑美丽接回家，想让她享享清福。

郑美丽如同我小的时候以前一样，早早起床，拖地，打扫卫生。

家里的地板像面镜子，郑美丽献宝似的跟我说孩子可以在地上爬来爬去。

我说郑美丽，你别折腾了，让你来享福的。你光指挥就行了。

郑美丽说，什么是福，福就是我能动，还能伺候你，伺候孩子。等到哪天我动不了了，让郑好你伺候，就不是福了。

郑美丽果然是郑美丽，我竟觉得她很有道理。

过了一个月，郑美丽觉得家里能干的活她干完了，就提出回家。

我留不住。送她到车站，我看见她坐上车，车窗里的她一如车窗外的我泪如满面，车子消失在视线，郑美丽走了。

我每天都会给郑美丽打个电话，聊聊近期的事，聊聊孩子，聊聊我小时候，聊聊家里的那个柿子树，聊聊门前的那个水塘。

我是郑好，郑美丽的孩子。

美丽姐也就是郑美丽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