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越热闹,越孤独
小姑娘对于自家大姑最初的认识来自家书上的一句“每逢佳节倍思亲”,整整三页纸,她只记住或者说她只屑得记住了这一句,总之,她觉得这一句好!
这位佘家庄走出去的第一只“金凤凰”脾性有些古怪,“除了放勋,她谁都不搭理,亲娘老子也不例外!”
“歇了男娃,让个女娃读书,这在咱佘家庄是独一份(唯一)!”
“放勋比她玲珑(聪明)得多,挑着担子送她上学,没办法,摊上个没学上就发疯病的姐!”
“国硕出事了,家里五个弟妹,吃饭都难了,还得先供着她上学!”
“出息了,也没见她照应(帮衬)哪个小的!”
“据说和放勋还通通信!”
“没放勋她哪来的书读,再说了,人放勋现在也不稀得(需要)她照应,哪次回来,不是大包小包(好多包装了好多东西)的让她带上!”
“这知识都装哪去了,一点人情都不讲!”
“嘿嘿,这你还别说,大上海产的脚踏车(自行车)人家都参加(参与)设计了呢!”
“再能耐,家里人都指不上,顶(管)屁用!”
“探亲假”这个词,你一听就高级而神圣。小姑娘天生有些虚荣,她喜欢这个词顺带着便觉得拥有这个词的人们同样高级而神圣,如此这般的需要怀着崇高的敬意来对待!
虽然她不太理解一向内敛的自家父亲这空前高涨的无法掩饰的热情从何而来,她没问,她觉得应该和她一样也是因为喜欢“探亲假”这个词。
为了迎接放勋家里的这一“盛事”,佘家庄一干老少也比平日里忙碌得多,河南肉摊上的国春爷爷好不容易凑齐了几套猪内脏,让屋里头的帮忙打整好井里头吊着(保鲜);村东头的放强叔叔带上他的火铳子(火铳枪)田间地渠埋(伏)了几个晚上得了些野鸡野兔,猎狗阿黄蔫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中碾上的国寿大爷把多久不用的虾网鳝笼从杂物堆扒拉出来,穿了下水裤就去了金寨河;后庄做酥饼的放南伯伯吩咐作坊里换上现榨的花生油,拿葱花熬制了插酥(内馅),灶头加厚了封住添上松枝慢慢烤……
小姑娘偷偷潜回自家房,严格来说是被“征用”了的自家房。床头的方凳上放了两只军黄色帆布包,拉链扣上落两把小巧的锁头,安静神秘!
在佘家庄,时常落了锁的只有自家爸爸为村里人应急用的药柜。各户住得紧(靠在一起),邻里间相互照应着,家里除了囤里的粮食,也没啥可丟的,除了出远门,否则,连院子门都是不落锁的。
在窥得城里来的表姐打开锁头,露出满当的一包炒米糖后,小姑娘大失所望,她原以为那应该是满满一包药物,因为怕人误食才落了锁,她替那两把精巧的锁头不值当(替它们不值)!
灶房里放花生酥、芝麻糖的碗柜就从不落锁,偶有为防潮顺手扎了袋口的,总引得后面嫌麻烦的人好一顿数落。
人一旦失了兴致的人或事转身的功夫便能忘却,小姑娘觉得还是“打野仗”、“躲猫猫”、“烧野锅”(在野外搭锅烧灶)更有意思。所谓“盛事”一一大人们憋着劲地忙得欢腾,跟孩子们其实真的没太多干系……
这一仗小姑娘觉得远比“打野仗”有意思了,院子里母女俩你推我挡,左牵右扯,此起彼落,荷枪实弹往来了不下几十个回合,一众人旁边着急围着,看这架势却是谁也不敢走上前拉开,好不容易等得放勋妈来拦下来,把外孙女搂在怀里就是一通数落:“你老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哟……”
“因为大姑也是孩子!”小姑娘一向嘴快。
众人都笑了,放勋妈也忍不住了,“你说你当娘的人了,惹个小丫头笑话!”
小姑娘心里不痛快,她从来不笑话别人。当娘的人怎地就做不了孩子,她想不明白。
这场仗她因为自家奶奶没看过瘾,心里第一次生了羡慕,羡慕自家表姐和大姑,具体羡慕什么,她搞不清楚。
她倚着门框子坐在自家的门槛上,看那两只帆布包上的锁头,觉得那上锁的人没什么不对,她只是有些不同……
月亮爬上了树梢,院子里分外热闹。佘家庄的人总是对一切充满了好奇,一家三口端正地坐着。
小姑娘瞧得仔细,自家姑父带着笑一边一一回应众人,一边各种小动作安抚身侧局促不安的妻子。
盯着那张和父亲神似的脸,小姑娘有些心疼:我们都是孩子,扎在大人堆里,越热闹,越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