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暴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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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原创
孟婆和夫君天地一方相隔数年,无数次历劫中有幸重逢。她爱着他,他却未必爱着她。历劫归来,她忘却所有独独没有忘记他,可是当她去寻他时,却发现自己那一世的死并非寻常……
1
我做了一个梦,竟然真的见到了孟婆。她头上两边戴着步摇,红唇花钿,圆脸小巧,身穿一件褐色锦袍,里面的齐胸襦裙是红的。
她说:“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也真奇怪,我竟然梦醒后还记得她说了什么。
“你是神仙不足为奇。”
“你想不想完成一个心愿?”她问我。
“你能帮我完成?”
“神仙无所不能。”
“需要我做什么?”我不相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
“你有很多钱,我需要钱去找我夫君。”
我笑了,“你们神仙也用钱?”
“神仙也不是万能的。”
“你上一秒还在说无所不能。”
她气恼鼓着嘴:“你能不能别那么多废话!我能帮你完成心愿就好了。”
“对不起,我不做没有交易的买卖。”
“你们人真搞笑!”
“你才搞笑。”搞笑这个词绝对不允许出现在我的世界。
她哼哼哼得,一阵烟雾升起来,我看见她的衣裳在雾中飘摇。两边的步摇还在飘荡,她红唇咧着,全是对我的愤怒和无奈,“你会求我的。”
这阵烟散,她消失了。
……
我一震,醒了,看见头顶挂着金灿灿吊灯的天花板。刚才梦中的情景还在脑海留有余地,我想起孟婆的样子和她说的话,心说荒谬。世界上真有神仙?
梦而已。
我掀开被子下床,穿好灰色拖鞋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白光射进来,我举起右手挡住眼睛。稍缓过来,看见外面许许多多栋高楼大厦的楼顶,高低不平。
岳父前几天入院了,至今都没出院。
我打了电话给秘书袁非,叫他准备点水果。完后我到外面的院子晒太阳,这院子有花,很适合找只画笔作画。这是我为了讨未婚妻欢心精心布置的,它如今百花齐放。她多次往这里跑,几乎每一朵花都接受过她的恩泽。可是现在,她已经去了。
她很年轻,才二十二岁,叫于央央,是一个很普通的、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她从楼上被人推下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知道,也包括我。
岳父昨晚九点进手术室,后面虽然醒了,但听岳母说还得在床上平躺。他两个鼻孔都插了管子,一条粗一条细,一条半透明,一条乳白。他一直在哎哎哎叫,岳母坐在床对面,有事没事就和他说话,不过他多是闭口不言。
“老头子,你哎哎哎什么呀,累了就睡觉。”岳母不耐烦地说。
我没说话,央央还在的时候我就不敢参乎他俩的对话,现在更不敢了。
岳父还是哎哎哎的,他甚至还伸出个指头指我,我懵懵的,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讨他喜欢。
我琢磨着。他的手指在指我的胸膛。我胸膛最明显的就是一副野生豹子图画和一条银灿灿串着碧玉戒指的项链,他不可能喜欢豹子,目标可能是项链。
秉着孝心为上原则我取下来,举到他面前。项链晃啊晃得终于平衡,我说:“您想要这个?”
他点头。我放在他肚子上,他正准备起来,却被岳母按住。
“这项链是央央的。”岳母说。
“是。”
“她把这东西串成项链了。”
没错。这东西原本是一枚戒指,央央说是她小时候偶然捡到的,后来她遇到了我,非得把这个戴在我指头上宣告所有权,只不过我不喜欢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时间一长,她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岳父想起她了?”
岳母点头,“她那么小就去了。”岳母说着,也哭了。
“您二位别这样,央央也不希望看见你们这样。”
“我的央央。”岳母哭得更厉害。
我犯起无奈,揉着额头。老人伤心要怎么哄?谁知道?
我左右看看,看见床头柜上我刚才送的水果,岳母自备了水果刀,正以刀把出了一半的姿势搁在床头柜上,这要是一个不小心碰到肯定会掉下来。
削个水果吧。说不准她有多开心,但做总比不做好。我选了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抓在手里,又拿好水果刀去厕所洗干净,将水果刀鞘拔出,开始给苹果剥衣裳。
2
不出意料,我这双很少削水果的手被水果刀尖戳伤。左手食指冒出鲜血。痛!我用水冲干净,边看边走出了厕所门。
“岳母有纸吗?”
“有,那儿。”岳母越过岳父指床头柜,我顺着她的视线勉强在绑着花的水果篮提手后面看见抽纸。
惨兮兮的,血又开始冒了。
“你手受伤了。”岳母说。
“没事,我找点纸。”
我抽出纸揩掉鲜血,丢了又抽张新的缠住食指头,岳母又说话。
“严不严重啊,要不要见医生?”
“没事。”抽纸缠指头的疼痛闪过,我想起刚在厕所削的苹果,“我给您削了苹果,在里面洗手台上。”
“是这么伤的吧?”
“真的没事。”
岳母不让我把戒指留给岳父,她自己揣兜里说是拿回家里保管。我挺不爽,但一想起她是央央的母亲也不好再气。她说她今天有事要回家,让我顺道送一程。
我应了。
“阿姨您平时是坐公交车吗?”央央不在了,我不知道他俩老人的出行情况。
“我俩老头老太的有车也开不了。”
“我安排个人接送您怎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别了,麻烦。”
“哪里麻烦了,我得替央央照顾你们。”
“央央遇到你是她的福气,只可惜,哎。”
知道她又伤心了,我觉得愧疚,真不该提起央央。
一路上华灯霓虹。
到下午八点,我把车开到了岳母家。这是一栋很老的楼层,最底下的草黑压压地爬满墙。外面的铁门矮小,现在还没上锁,左边的门拉开空隙,一把铜锁挂在上面。
“你手在医院没处理,要不要上楼处理处理,家里有药。”岳母扒拉着车门却没有开。
“真没事。”
“你看你看,又出血了,你还不注意。”我车光这么昏暗,她一老太居然还能看见,眼神也够灵了。
我左手离开方向盘,血液已经流到了掌心。
“再不管不行,赶紧得,上去我给你上药。”
我之前来过很多次,现在比回自己家还熟悉。家里没什么大变化。客厅很大,最尽头是阳台,可以看见外面的山,丰茂枯黄的草覆盖着。
“你先坐,我去拿生理盐水和双氧水。”
沙发有点寒酸,好在有坐垫才显得规矩整洁。我坐好,正对上挂在墙上的电视机,它旁边挨着阳台挂着一张画,云雾缭绕,宫阙琼楼一点,云上有位女神仙。这女神仙我太熟悉了,居然和我梦中的孟婆一模一样。
只是梦啊。
面前的电炉桌上有包抽纸,我抽出一张擦血,但它仍放肆地流,我擦不净。
岳母来了。她两手各抓着玻璃瓶。在她给我洗伤口时,我对那副孟婆画好奇了。
“您那墙上是哪位神仙?”
“孟婆。”
真是孟婆啊?我不可思议。
“您挂她做什么?”
“一位老乡送的,她说是报恩。”
我哦一声,“这样啊。”每次抬头看见,我都不禁想起梦中见过的她。红唇花钿,褐色锦袍,齐胸襦裙,说话时头顶的步摇摇晃……我将画重叠于脑海,越想越不可思议。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您知道孟婆的故事吗?”不得不承认,从不迷信的我开始好奇了。
“听人说过她是忘川的神仙。”
“我也是。”末了我又想起那个不可思议的梦,想起孟婆说过她需要钱,“她有没有一个夫君?”
“我一老婆子哪里知道那么多。”
好吧,我不问了。只是,关于那个老乡,我想了想总不能放过。我问:“您那个老乡没有说什么?”
岳母不再盯我的伤口,她抬头作思考状,终于想起了什么,她说:“她说晚上烧点钱能把她请出来,不过我不信,挂在那儿就图吉祥。”
这还是我梦里有的。难道她真的需要钱?只是她真的存在吗?
3
我开车回去已经到了十点。
有点渴,我把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忍着指头的痛拿杯子在饮水机嘴下接了杯水,却不知怎得,这杯子漏水,水浸过纱布,我的伤口痛得更厉害。
我放下杯子,左手使劲儿上下摇摆,望风给我舒爽掩盖疼痛,但是丝毫无用。
“杯子在哪儿坏的?”这可是我之前最爱的杯子。太可惜了。不过这明显没有我现在的伤口重要,因为,它又流血了。由于纱布上有水,血液淡得跟红墨水一样。
“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明天的工作。”我有点担忧。但转身一想却无所谓,我不缺钱,没必要拼命工作。
我把血处理干净开始洗涑,因为沾水疼,我左手几乎没有放进水槽,包括之后的洗脚也是。只是我没想到的我刚把洗脚水倒掉转身,那个自称为孟婆的神仙一阵烟雾缭绕出现在我面前。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着大眼被这个邪乎的神仙吓地直往后倒,后面可是便槽。
身体却漂浮在半空,我弯着腰,不知为何没有往下坠。
她头上的步摇摇晃,我听见她说:“我救了你哦。”
你救个屁啊你,还不是你害的?
不久后我能动了,我站起来,她还站在我面前,头上的步摇简直是晃动的魔鬼。
“我救了你,你给我钱。”她摊开手。
看来不是梦了。我说:“你不是无所不能吗?”
她收手,对我很烦了,“你是不是人啊?”
“我当然是人,你是什么?”
“不是说了我是孟婆。”
“世上真的有神仙?”
“当然。”她翘起下巴,眉毛高扬。
我哼一声:“神仙,有什么大不了得,不照样一张皮。”我往前走,越过她。但她居然把我的肩膀搬过去,我歪着身体面对她。
“你给我钱。”一张口就是钱,她神仙这么缺钱?
“我为什么要给你?”
“我刚救了你啊,知恩图报是你们人说的。”
刚才,哼,那是吗?
“刚才我是被你吓的,你觉得你是恩人还是罪人?头尾都没清呢,还知恩图报。”
呵呵,神仙真好做。
我已经出去,她跟在我后面喊:“如果我把你的手治好,你能不能给我钱?”
左手吗?我看了看,越看越觉得惨。转身,看她一袭古衣,我居然说:“真的假的?”
“真的,神仙也会诚信考试。”
我想了想,秉着手指头难看的原则伸出去:“你要给我治好了,我给你两万。”
“两万,听起来挺多,容我算算。”她右手指头碰啊碰,真像古时候的算命骗子。
“你活多久了?”我忍不住问。
“记不得了,反正你还没出生我已经活很多年了。”
“这么久了,还像个傻子。”
她一听就爆,大着嗓门对我凶:“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在她的神奇操作下,我左手完美复原。虽然很牛逼,但我绝对不会对她表示感谢。哼!神仙。
“钱呢?”
我翻出多年前因为卡太丑而遗弃的银行卡,丢在她手上,说:“里面都是钱。”
她懵懵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卡,我不明所以。她说:“你逗我玩呢,这是硬的,钱是软的,纸,你知道吗,纸啊。”
“你活太久了,时代变了。”
“什么鬼,本仙都没变,时代它有什么资格变?”
她真的好傻。我拍她的肩膀,结果她咕囔着:“男女授受不亲”给我扒拉下来,我手在半空无为。只好笑道:“里面有钱,而且两万不止。”
呸!我给她个锤子,老子的钱绝对不流外人田。
“这种阎君不收,还会打我,不行我就要纸。”
“行,等着。”
第二天我回来,看见孟婆倒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她瞬间跳下来,我将手里提的箱子丢在地上。
“喽,都在里面了。”老子累死累活地弄了一晚上的毛爷爷,她不懂,绝对看不出来。她打开箱子,我看着我一晚上的杰作,红火火还真像,优美的下颌线高高兴兴地往下走,不愧是世上最牛逼的人。
“好多,肯定够了,我走了。”
她一阵烟散。
4
第二天我一大早去医院看岳父从医院出来。路上交通拥堵,我的车被迫夹在大马路中间进退两难。不过还好,我不急,就算等半个世纪都无所谓,就是太无聊,我玩起了手机。
短视频看得津津有味,车海还是没动。一个眼角余光中我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边。细细看去,原来是岳母,我刚在医院见过她穿的绿衬衫,还斜挎一个包,上面的珠宝亮闪闪特别显眼。她当宝贝,坐在岳父床边一直不舍得放手。岳父总爱看着她哎哎叫,她都以他眼睛瞎之类的话语怼回去。
车海终于动了,我收了眼光驱车前进,岳母逐渐落在我身后,但我依旧可寻她的身影。她身材很好,如果再年轻点绝对是个大美女。不幸的是后来又堵了,岳母又赶到我前面,我看到她进了一家餐厅,门面不错。
她在一位戴眼镜的西装男人对面坐下,他很瘦,估计站起来也高,身世看起来不凡。岳母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她喝了口茶,将杯子放回杯盏上又和他说了几句话,我隔远真的听不清。
恼火!我拍方向盘。
再望去岳母将一个小盒子往男人面前推,他打开,没有拿出来。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肯定贵重,因为廉价和男子不配。
聊天结束,岳母出来了,剩那男人在原地。我疑窦丛生,岳母为何要见他?因为玄乎,我本没多少心思去工作,这下更没心思了,我念着那个男人。于是等车海动了,我直接将车停靠在边。恰好那男人出来,他手抓着岳母给的小盒子面露喜悦。
我下车,拦住他。他起初对我态度不好,直到我摆出我的身份才怂,乖乖把小盒子给我。
“那位老太换走了五百万。”他说。
我打开小盒子,入眼是央央的碧玉戒指,无法相信,岳母居然拿女儿的遗物换钱。
为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又看了眼男人攥着小盒子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
我把戒指拿出来,手攥着搭在桌上,我脊背往后倒,戒指在手里打转。为什么呢?之前在医院岳母可说得好,没想转背就换钱。她很缺钱吗?
等时间晚一点,肚中饥饿感叫嚣,再想未果的我决定先吃饭。拨了袁非电话,让他送饭来。这期间我太无聊,头一次拿了本书去外面的花园,可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虽然手里拿着书,却愣是没看进去一个字,后来更干脆,直接把书给丢在了地上玩起了手机。
袁非送饭到了。我弯身下去捡书。前后两张书封明晃晃,我清晰地看见上面的书名《呼啸山庄》我记得央央最爱看,她经常在这里坐很久。可笑我之前一直没注意,今天是头一回。
我想起了央央的笑。很乖很可爱,还很阳光,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笑得比她好看。
太过隐匿,书页叠叠中居然有一只小角露出来。真的很小,差点我就忽视。我扯出来,是一张照片。上面有央央,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什么时候拍的?”我想起央央最后一天大早晨出去一直到下午七点才回来,她脸很白,头发也凌乱,因为这事我当天和她发火,冷战一直到她死去都没有结束。
“这男的到底谁啊?”得查查。
边吃饭边思考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心不在焉导致我夹着粉在桌上滴了很多油渍,正想起身去找纸时,后背一阵冰凉。我心慌转身,孟婆一张苍白到没有丝毫润泽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她的花钿都暗淡了。
她轻飘飘地说:“你……骗我。”
她倒了,倒在我身上,步摇坠在我肩膀上。
“你怎么了?干嘛要倒啊?喂。”我拍着她的背。她的身体好凉。
晚上十点。
我在客厅看电视,旁边卧室的门突然打开,我看见她手摸着门站在那儿,很容易被风吹倒。
“终于醒了。”
她没说话,慢慢过来,坐在阳台前面的沙发上。步摇已经不再,她披散着长发。她说:“你骗我。”
我心虚不已,只字不言。
“你如果不想给我,就不要答应我,干嘛要给我希望又给我泼灭。”这句话似是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还是没说,心脏越来越不好受。
“骗子,你知道我多需要钱吗?”
我确实不知道,我有种干了坏事的错觉。
“你夫君在哪儿?你需要很多钱找他。”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怎么找他。”
“怎么找?”
她眼神又开始瞪我,惨白惨白,她说:“你骗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行吧,理解。我想起央央那照片上的男人,瞬间负罪感消弭,我说:“你帮我找到一个人,我给你二十万。”
她轻轻哼,“我还能再相信你吗?”
“真的,绝对不假。”我真的真诚。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转头说:“好,你要再骗我,我让你不得轮回。”
我拿出央央那张照片,递给她。我说:“帮我找到照片上的男人。五月二十号那天他和我未婚妻在一起。”
“她啊,长得真漂亮。”
我笑了,“我眼光好。”
“你等我歇会儿。”她闭上了眼。
“你是神仙还有谁会伤你?”
“上级。”她说。
上级?我看过书,心中有一个神仙的影子,“阎王爷啊。”
她没说,我估摸着是了。真惨啊,被打成这样,一个女人。
“你夫君长什么样?别是个老头子。”
“他很好看。”她睁开眼,“我最后一次看他是在渡劫死的前一天。”
“渡劫?”我一普通凡人,不懂。
“就是化作凡人在凡间生活,现在你这个时代变化太大了。”
神仙生活真丰富。我想。
她歇了会儿精神果然好多了。她左手掌往上翻,手背抵着盘腿后的膝盖,一面亮花花的镜子出现在她左手掌上。画面中出现一个男人,走在某户小区道里,穿的是灰色编织衣。他走进一道老绣多年的、挂着一张写着“白云公寓”牌子的铁门。
我爆火了,第三者太穷了。
5
我在白云公寓找到那个男人。他过得太好了,五十多岁看着像二十多岁。
我抓着他的领子,我说:“老都老了,长这样害谁啊?嗯!!”我揍他,总是想起央央的脸。
他被我打到跪地不起,我踹他的屁股把他弄趴在地上。
“我让你生不如死!”
……
“二十万,给!”解决完那男人,我取了二十万给孟婆。她趴在窗沿上看外面的星星。
“你夫君在天上?”我问。
“他曾经在天上住了很多年,我在想他那时候过得好不好。”
“肯定好了,毕竟是神仙。”我左胳膊搭在窗沿上。
“你把那个男人怎么了?”
“打进医院了。让他得罪我。”
“他怎么得罪你了?”
“这么跟你说吧,你夫君有没有背着你喜欢别人?”
她摆头,眼神坚定说:“他不会,他很爱我,他曾经为我脚底下布满了荆棘。”
那确实很爱,我自愧不如,又想起我去了的未婚妻替她更自愧不如。世上应该没有我这么懂包容的未婚夫?只可惜她年纪轻轻就去了。
“跟你说件事。”
“什么?”
“我看你每天抱着一块亮板子,我在抽屉里找到了另一块,你能把它送给我吗?我想等见到夫君后给他个惊喜。”她说得无比真诚,只是我真的没明白“亮板子”是什么意思。
“什么东西?”
她大概也意识到我们彼此概念不通,右手那么一翻,一部只剩下珍珠兔子头吊坠的手机出现在上面,然后她还是无比真诚地说:“就这个。”
我咧开嘴笑着发声,我说:“这叫手机,不是板子。”
“那我不知道嘛。”她居然撒娇。
确实。我收了笑容,“这作用可大了,这是我未婚妻的。”当初案子刚结束,我就把它拿回来,想着闲时拿出来纪念,可是到现在我也没有看一眼。
这么多天了,电应该早没了。
“能送我吗?我拿条件换也行。”
“不行,这对我很重要。”我攥着兔子头拿回来揣兜里。
“好吧。”
经这么一回,我到是记起给央央的手机充电,想看看关于她的一切。半小时后电就满了,可是我没时间看,因为我正在为游戏疯狂痴迷,冒然退出不是好事。
孟婆已经习惯用饮水机。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来到沙发上坐好。她说她喝完准备走。但是不久后,她看见了我先前放在桌上的碧玉戒指。
她居然有点惊讶:“这和我那个好像。”她准备拿起来。我抢过来。
“这也是我未婚妻的。”
“这真的和我丢的那个一模一样。”她嗓门儿大了,大有抢走我戒指的架势。
“就是她的!”我坚持。
“我的,我戴千百年了。”她已经站起来,指着戒指对我大喝。
“她的!”
“我的!”
“她的!”
“我的我的我的。”她举起食指头,“你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死也不给!有种你来,我还怕你不动手。”老子活二十多年了,还没有任何人敢和我嚣张,就算不是人也不行。
“算你厉害,给我等着!”她一屁股坐回原位,但却突然大叫,接着以飞一般的速度跳起来。她摸着屁股,她说:“什么东西,痛死本仙了。”
我闻言歪头朝她屁股底下看,好家伙,一颗拳头大的珍珠兔子头好巧不巧得以耳朵在上的姿势被搁在孟婆屁股底下,刚才估计就是一对长耳朵戳痛了孟婆的屁股。
只是,神仙也会痛?
之前央央的手机上挂着一个珍珠兔子吊坠,可现在身体不见了,只剩孤零零的脑袋。
在我之前,手机只经手过警方,我直到案子结束才把它拿回来。警局那一帮大老爷们能有闲心看好一只珍珠兔子吊坠?我郁闷着,再次看看沙发上面挂墙充电的手机,兔子脑袋都没了,总感觉央央在对我哭诉,哭诉我没有照顾好她的兔子。她可喜欢这兔子了。
她都去了。
我要不要去警局问问?还是去吧,毕竟我这样一个大人物到哪儿都稀有。
第二天早上。
马路道上的车辆匆匆,剐蹭起风。我想起刚才和一个和蔼警察的对话。
“警察取证重中之重,每一个物证都是严密保管,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我当时多少不信,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认真查案。心底想问到底,不想袁非一个电话过来说是紧急大事,我只好舍“轻”求“重”离开。但也不是毫无所获,起码我知道了手机当时还经手过另一个女人,她是害死央央的凶手。
6
这个凶手叫刘雪,是央央的大学好友,之前一直在外地,最近才回来,央央经常和她视频通话,我也只是在这些视频中偶尔和她聊过几句。
我没能力见她。到是在不久后看见了她男朋友,那距离我离开警局才过三天。我照常去看岳父,路上渴了在某家奶茶店买奶茶,刚喝一口迎面就看见一个男人走来。他很普通,白白净净,看起来像个女人,但是细究起来他还真不是个女人。因为他和我打架,我感受到了他的力道很猛,肉硬邦邦的。
他说:“那天在警局没拦下你真是我的错误。”
“为什么?”我拇指抹嘴角的血。
“没有早点打死你!”他口气真狂妄。
“让你说我女朋友的坏话,你有什么资格?”
搞笑了,他居然问我有什么资格。我哼哼笑,我说:“你女朋友害死我未婚妻,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涉及到央央,我真的无法冷静。
他咬着牙扭头,转回来又狠狠瞪着我,他说:“我女朋友很好,于央央是自杀,不是她!”
“你胡说八道!”我气疯了,我上前扒拉他的领子。真是可笑,我阳光活泼的央央怎么可能自杀?
“你很有身份,但你不一定是个好丈夫。真的,陈默,我等不了我女朋友,我的未来必须和她在一起,我绝对不能让她因为一个于央央就毁了我们一辈子!”
“你扯什么鬼话!”我怀疑他神经错乱。
“我已经和警察说了,他们很快就会着手调查于央央的死因,到那个时候,陈默你就会明白你有多失败。”
“胡说八道!”我吼他。
岳父最近身体好多了,已经能吃粉了,还能让岳母偶尔加点辣。他慢悠悠嗦粉。岳母还是挎着她那珠光闪闪的包,一直不离手,生怕有人给她偷了。我坐在岳父床边,他偶尔没空或不方便的时候帮他夹粉,只是他多是盯着岳母的包看。已经很多次这样了,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在看啥。岳母某刻出去了,岳父盯着她走出病房,到消失的那刻眼神里的不满快要溢出来,真怕岳母不回来。
等了好久,岳母人没回来,声音却从走廊远处传来,不仅嗓门大,话还不好听。
她说的是:“你个茅坑里出来的奶娃娃,知不知道我是谁,小心我把你卖了!”
小孩哇哇哇哭了。
我出去看,正巧又看见岳母在消化内科门口抓住那小孩的母亲狮子大张口:“一百万,今天你赔不了不能走!”
什么东西要一百万?岳母很缺钱吗?我走过去。期间又听见岳母说:“给不了就把这小孩的手剁了,让他手痒扣了我包上的珠子。你知道多宝贵吗?”
不就包上一颗珠子,岳母什么时候变这么势利了?她形象在我脑海有所颠覆。如果任由这种形象在我脑海形成,那她之前拿央央戒指换钱的事似乎有了很好的解释。
我不敢想象,觉得在无中生有。
夜晚还是我送岳母回去,她似乎很喜欢坐我的车。这次她挨着车窗看了外面的景色好多次,脑袋都恨不得探出去。她某刻转回来对我笑眯眯说:“富贵荣华就是好啊,想怎样就怎样。”
我过贯了公子哥儿的生活,对此话十分认同,我道:“您老人家就是享福的。”
到了她家。我也上去了,最近央央的事情太多,让我对她又产生了无限的思念。只是,我还是无法原谅她最后的背叛,想起来就是满满的心痛。那个男人。
还是没什么变化,最显眼的就是诺大的客厅中央居然有一个火盆,里面有火屑,之前应该烧过。我很爱干净,对这种行为讨厌至极,记得之前来时都不这样。
“阿姨,您在家烤火盆?”
“很多东西往楼下丢累的慌,就放这盆里烧了,它之前一直在阳台,后来因为有风。”
这解释我不喜欢,谁喜欢在家里烧火盆啊。岳父岳母真奇葩。
“你坐,开车也辛苦,要吃点什么吗?”
我摇头。
岳母走了。我坐好,抬头又看见了那张孟婆画,就在几天前我还在为这张画深信无鬼怪无神仙主义。
太无聊,我准备走,对着不知道在哪儿的岳母招呼一声推开门,不想外面的风太大,冲了我一脑袋,头发都要飞走了。我忧怀着转头看客厅,看见那火盆里的火屑已经飞在地上,凌乱不堪。我闷心歉疚不已,这是我的手笔哎。
我走过去四处找扫把,可惜没找到。我想放弃,但是不能走了,得和岳母正面道歉。我低头看一片狼藉,越想越愧疚。一片未烧干净的白纸却突然飞舞,它飞到我的脚背上,贴着皮鞋,一黑一白。我怕它脏了我的鞋子弯身下去捡起来,看见上面有字。
“今天八月十六我十岁了,爸爸把我放在床上,他的手又开始摸……”突然断了,后面被烧掉了。
显然是央央的日记。她十岁还在写日记,我直接就没写过。烧掉的后面是什么呢?
想不出来。
岳母出现了,她对我说:“太脏了,你拿它干什么? ”她说着伸手就给我抢走,攥得很紧,那纸都往上翘。
“这我弄的,真对不住阿姨。”
“没事。”她说话有点抖。
太奇怪了。岳母是发生了什么吗?我回去坐在车上一直想不明白,觉得我从来没认识她。还有央央,她到底怎么去的?嚯!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去她的卧室看看,只好改天了。
“摸”之后究竟是什么?
回到家里。孟婆还在看星星。我已经给她钱了,不知道她怎么还没走。
“你还没走。”
“你的钱不够。”末了她转过来,“你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干?”
今天一天很奇怪,我仿佛置身了一个陌生的世界。特别是凶手刘雪那个男朋友,他说央央是自杀……
“你能让我看看央央去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耗力大,你知道,我刚在阎君那儿遭过罪。”
“没事。”实在太奇怪了,我能看多少就看多少。
楼顶高高,矮小的铁链围栏沉重繁琐,空中星子寥寥,一片静寂。前面入口处两束灯光照耀,二女一男坐在底下,其中一个女的在把玩相机,看样子是刘雪。自然她旁边的女人是央央。
“这张,这张怎么样?”刘雪兴致勃勃地说,但是央央没有看。
“我很让人讨厌吗?”天,那时候她的头发都还凌乱。
“哪里,你别再想了。”
“我渴求多年的爱居然是一场笑话。”央央又说了,为什么那么痛?
“他们都讨厌我。”央央哭了,泪水不是放肆地流,而是从她那双空洞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里静静地流出来,划过脸颊,安静到极致,却绝望到悲凉。
“央央你别这样,你不要去想,那样就很快乐了。”刘雪抓住央央的手,看样子确实不像杀人凶手。
刘雪男朋友早去了别处,他也学摄影。他在很远处喊:“这边好看,肯定能交作业。”
刘雪笑着跑过去,央央还站在原地。
……
砰!声音有点软,孟婆倒在了沙发上,镜子也不在了,看来被抽干了力气,之后的事情我再也没看见。
央央很痛苦,所以会自杀?不不不,我不信她会这样。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雪男朋友肯定知道我没有看见的事,就算打到他死,我也得让他承认。
他在医院工作,十五楼骨一科。我好不容易等到他有时间休息,结果他看见我跟看空气,理都不理。我气死了,跟上去抓住他的白大褂就骂,说他是混子找打。我一拳把他打磕到护士站台上,嘴角流血出来。
“你疯子!”他说。
“你说清楚!”
“你的事,干我屁事。”说着他转身走。我狠狠咬牙又想追上去,但是旁边哐当一声,惊地我转身,一个粉红衣裳的大妈双手还做端东西状惊讶地站在我面前。我往地上看,有一个铁碗,里面的粥洒了一地。
她慢慢走来,脸色越来越扭曲,我太惊悚了。她说:“你是央央未婚夫吧?”
嗯?她的“央央”有点亲昵。
我感觉我将要打开一扇关于央央未知世界的大门。我想说点什么,可是突然,有一个男声在科室走廊尽头叫她:“妈,快点回来。”
她转身走了,我跟在她后面。她有家属在最后一间房治病。我快要到了,后面有一个护士叫我:“那位先生不能再走了,那边是艾滋区域。”
那不是性和血液传播?需要这么严谨吗?我不以为然,接着往前走,那护士也没有再喊。我到达最后一间病房,终究还是害怕没敢进去。爽翻了,那个第三者男人坐在病床上。他上次骨头被我打断,可是没死还是我的失败。
粉红衣裳的大妈看见我了,我心虚地抿了抿嘴,但是没走,到是大妈走过来。
“你看见了,我们换个地儿聊吧。”
是得聊聊,毕竟她的丈夫夺走了我未婚妻。她把病房门关上,来到对面一间没有病人的房间。
“我先说对不起,伤害您,更伤害了您未婚妻。”
伤害我到是真的,伤害我未婚妻是个什么鬼?这结果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大妈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她摊开掌心后我才看清那是央央失踪许久的兔子身体,我找了好久,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一个陌生的女人手里。事情似乎已经不受我控制。
“这还给你,那天央央挣扎掉了,他这个无耻的人,害苦了央央。你知道我看见央央身上的伤,我就知道他想报复,他想所有人和他一样,只是得那病他怎么能怪别人?”
“所以,央央生病了?”我颤抖问,声音都要没了,我模糊中似乎看见了央央委屈的惨样。
凌乱不堪的,我吸了口气,再也不敢想象。
我的央央。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相信他,也没有保护好央央。她不在了,我每天都活在深不见底的恐惧里。”她泪眼朦胧地扒拉我的袖子,身体下跪,一次比一次低。
我一次都不想原谅。
7
孟婆醒了,她拿钱走了。
晚上照常送岳母回家,我念着央央又上楼进了里面。这次记起去她的卧室,但是都空了,只有一张床和柜子,柜子有衣柜和床头柜,床都没有被子了。
“央央走了,我看见伤心,就都弄没了。”岳母哀戚戚说。
“床和柜子也要卖了?”
“是,还能赚点钱。”
我舍不得,我含泪说:“别卖了,留给我吧。”
“行。”
岳母出去了。我在空荡荡的房间转悠,待久了好像看见央央在对我笑。我后悔了,很后悔很后悔,我为什么要责怪她? 她明明受了那么大的罪,她是被强迫的,我却误会她出轨……她那天那副样子,那惨白的脸色和绝望的眼睛,凌乱的头发,而我呢,我攥着筷子对她指责,对她骂,对她无情,一句一句击打她的心脏,她肯定恨死了,我是个多么糟糕的未婚夫。
“央央,央央,央央……”我心痛地叫,可是她在哪儿?
我身体仰倒在床上,左手无力地落下,却撞到了床头柜,那上面空空,没有任何人生活的气息。我歪头看一室空荡,被擦得崭新的床头柜居然都反射出我的邋遢无助样。
“小默,出来吃点东西,我今天给你下厨了。”
岳母她一直想给我做吃的,这次她终于做成了。我哀哀起身,坐起来都无力,多希望她就坐在我面前。我撑着床头柜想站起来,但是这柜子年久失修轮子有点打滑,我差点被它带偏摔倒在地。
稳稳站好。床头柜已经滑远,而之前它所占据的地盘上有一条灰色内裤,已经扑灰了。
央央不会把它落在床头柜下,而且这似乎是男士款的。她藏的吗?她为什么要藏呢?这个家里的男人,唯一的男人,只有……
“今天八月十六我十岁了,爸爸把我放在床上,他的手又开始摸……”我想起来了,我一直琢磨不明的后半句。
8
生活太痛苦了。这应该是央央最后的想法。
我做了什么,我对她做了什么?我多么糟糕,多么无情,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最爱的央央,不,我不配说最爱。我双手抱头,将自己掩埋进无限的黑暗里。我该永置于黑暗……
太痛。
痛彻心扉。
孟婆回来了,她叫我:“你怎么了?”
我闻声抬头,“没事。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能让我见央央的魂灵一面吗?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她却摆头,说:“你见不到她了,她也不会再轮回,她的心已经死了。”
“为什么?”
孟婆抬起头,她也哭了,她说:“你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罪,你不要再找她。”
她此话完,右手轻轻一挥,那个我本藏好的碧玉戒指就在空中悬浮,她右手又收拢,戒指不在,而随之,她人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