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一平,快过来,这里有!”
“有什么?螃蟹还是鱼?”
“鱼!鱼!三条呢,是贼鱼!”
我抬头看向前面的一平,先将自己快吃进嘴里的鼻涕,给吸了上来,只见一平翘着屁股,低头,盯着小溪的水面,目不转睛,两腿裤腿卷起,双脚踩在水里,双手抓着网。看着他如此搞笑的姿势,我哈哈笑了,却不知,自己的姿势和他如出一辙,只是手里没有网罢了。一平转身向我走来。嘘!我说,动作轻点,别把它们吓跑了。一平小心翼翼的将网慢慢的泡入水里,我的脑袋和他的脑袋挨在一起,不争气的鼻涕,随着我的鼻子,垂直而下,越拉越长,但此时我无心去管它,眼看三条贼鱼就要进网,此时鼻涕断了,掉进了水里,惊动了它们。唉!都怪你,一平抱怨的说,本来可以抓到的。哗——!抓到咯!我抓到它们咯,哈哈哈!我拎起网,指着那三条偷吃鼻涕的贼鱼,对着一平哈哈大笑,露出稀松的牙齿,眼睛眯成一条线。咦~!贼鱼喜欢吃鼻涕!一平略带嫌弃的语气说,不过好在抓到了,呵呵。他也开心的笑了起来,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
“毛毛——!回来吃饭咯!这野孩子!”站在门外的外婆,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呼唤我。
“知道啦——!我这就回!”我也站在原地对着家的方向喊道。一平,这三条贼鱼你拿回家吃吧,我说。咦恶,我才懒得要,吃了你的鼻涕,一平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又说,毛毛,还是你拿回去吧,我们家有泥鳅,昨天夜里,我爷爷去水田里抓的。好,那我回去了,我说。下午还出来玩吗,他说。不了,下午我妈妈要从城里回来,我要在家里等她,我说。说出这句话时,一平略显失落,不过也只有一瞬息。好吧,那我下午去找一民他们玩,他说。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不知道,我走了,一平语气有些急切,他似乎有些生气了,说完飞快的跑了。我站在原地,呆了几秒,不知道他怎么了,然后拿着网和鱼,也回了家。回到家后,我将鱼养在了木盆里,将木盆放在门外黄土墙的石墩上。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家里来了一个客人,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嘴巴扁扁的,黄黄的,灰灰的毛,比母鸡好看。就在三天前,外公从集市买回来的。外公说我像个干片柴,所以买它回来给我补补,但它也像个干片柴,所以要养几天再送它进大锅里洗澡,可是我发现,它越来越小了。它就在门前那快菜地里活动,一双绿豆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也许是想着木盆里的鱼。
外公从田地里回来了,他肩头扛着锄头,锄头上挂着一条新鲜的猪肉,脚底都是泥,他看着我,我却不敢看他,因为晚上睡觉之前,他老喜欢让我数小黑板上的气球,数不清就打我屁股。走,吃饭,他说,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推着我向屋内走去。吃饭的时候,我也是心惊胆战的,外公的规矩特别多,左手要端起饭碗,右手夹筷子,可是我左手没力气,端不起那么大的瓷碗,右手也只会握住筷子,因为这样,外公老喜欢在我头上敲板栗,使我吃饭也变得很累,很费劲。外婆经常指责外公,这孩子本来就笨,你还敲他脑瓜子,都是你敲坏的。外公不以为意,他问我,外面木盆的鱼是哪来的。我的声音有些怯弱,说,我和一平在沟里抓的,是…是三条…贼…贼鱼……外公听后“噗”的一声,碗里的饭喷了出来,先是大声笑了,然后又皱皮眉头说,是鲫鱼。ji以ji,鲫,下次记住咯,傻小子。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哪里懂那么多,你还让不让他吃饭了,都是你把他胆儿唬没了,外婆又开始唠叨了,她边说边往我碗里夹菜。六岁不小咯,现在连十二个气球都数不清,外面的鸭子也不会认,鲫鱼读成贼鱼,这孩子智慧先天就落后了,外公边说边夹菜吃。桌子上有三盘菜,一盘腌菜,一盘南瓜,一盘白菜,它们是我碗里的常客。我看了看自己的碗,又回头看了看外面的鸭子,咽了咽口水。吃完午饭后,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没看到妈妈的身影,在学校教书的大舅和念初一的表哥却回来了。大舅的性格像外公,脾气直,嗓门大,我也有点怕他。但我喜欢表哥,每次也期待他回来,他是除了外婆以外,第二个不会吓唬我的人了,还经常帮我做作业。每次大舅回来,外公脸上才有笑容,那笑容平时我都看不见,是发自内心的。这七月天的太阳真烈啊,哎哟呵,都汗湿了,门外传来大舅的声音。我怕看到大舅,也怕他看到我,在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时,我就撒腿从后面跑了出去。我跑到村口,坐在田墩子上,手里拿着狗尾巴草,太阳晒不到我,田里绿油油的水稻,个子比我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起抬头,看到了一辆红色三轮车,三轮车在村口黄土路上停稳了,上面下来了一个人……
……
我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大舅,外公,外婆,还有表哥,他们都在,都坐在厅里说话。我眼睛半睁半闭,模模糊糊,听不全他们说话,大约是……
“毛毛没有爷爷奶奶吗?哪有外孙给娘家养的道理,再说娘近来身体不好,今天过完,明年你将他带走!”
我知道那是大舅的声音,他声音很大,而且很好辨识。我抬头看着妈妈,说,妈,奶奶不是没了吗?妈妈听我说了这句后,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滴在了我的脸上。我又转头看了看外婆,外婆眼睛里也有泪水。
……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我记不太清昨天的事了,昨晚一直有人摸我的脑瓜子。枕头边放着一只绿色的铁皮子青蛙,青蛙肚子底下有两个轱辘,转动旁边的耳朵,青蛙会自己跑。我想起来了,妈妈昨天回来了,我跑出去问外婆,外婆说妈妈已经走了,我不信,跑到灶台,灶台上有一盘没吃完的肉,三间屋子都找了一遍,连橱柜里也找了,我又跑到门外,那只鸭还在那儿。我始终不信,我跑到村口,看到了昨天那辆红色三轮车。我拼命向前跑,摔了一跤,大哭起来,又爬起来,想追上它,可是无论我怎么跑,它好像越来越小,最后看不到它了。我嚎啕大哭,妈妈,妈妈,嘴里一直喊着妈妈。我在原地站了很久,衣服都被黄土染色,变成了小黄人,回头看向村口,发现外婆站在那儿。
“外婆……妈妈走了……她不要我了吗…呜呜……”
……
“啊——!”
“怎么了?这孩子吓我一跳,做噩梦了?”
我睁开双眼,惊魂未定,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鼻子流到了我的嘴里,苦苦的。老妈坐在我旁边,拿着纸巾擦我额头上的汗珠。车还在开,老爸坐在副驾驶吸烟,回头看了我一眼,表示关心。老哥专心开着车,没有理会后排座的状况。还有多久到外婆家,我问。快了,大概半个小时吧,老爸说。大舅还在教书吗,我问。嗯,还有几年就退休了,爸说。好冷,烟吸完把窗户关上吧爸,我说。知道了,外面在下雪,爸说。
我刚做了一个梦,让我回到了二十年前,这个梦做了好久。当轿车到村口时,我看到外婆站在不远处,手里杵着拐杖,看着村口的方向。等车停稳后,我下车抱住了外婆。她白发苍苍,眼睛浑浊不清,瞳孔里有白内障,眼角泛着泪花,一双干枯的手掌紧紧抱着我。
“是毛毛吗……是毛毛回来了吗?我的孙子……”
听她说完这句话后,不争气的眼睛也打湿了,我轻点着脑袋,算是答应,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