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谢 【二十一】灰烬之下
程劝劝、展天与杜北杨一起回到箕尾山东侧的山崖时,月已上山头。程劝劝看着圆月,又看了看杜北杨,欲言又止。
“再拐过前面的山脚,就可以看到常青镖局了。杜兄一言不发,是在想什么?”展天看上去就是随意跟杜北杨聊着天。
杜北杨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原本急切的想要回到家的心情变得很复杂。他缓缓道:“我没有保护好师父和师兄,实在无颜面见二师父和师弟师妹。杜某……”
“我明白。”展天理解他的欲言又止,“我们没有能力阻止发生在眼前的惨剧,只剩下无助和恐惧……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这一切。但是事实发生在眼前,痛苦和恐惧都无济于事。活下来了,就该好好活着。”
杜北杨这几天被程劝劝已经安慰太多次了,他说道:“非常感谢两位的帮助,但是送到这里,也就够了。等我弄清楚我们师门的事情,手刃仇人后,一定会回到缺月宫,愿为牛马,甘为程姑娘驱使。”杜北杨抱拳道谢,悲愤而坚决。
看着杜北杨往前走去,展天和程劝劝没有再继续跟着,也没有离去,就站在原地不动。
“天哥,我们就这么让杜北杨回去,是不是不太好。他本就身上有伤,若是看到镖局的样子,会疯的啊?”
“不让他回去又能怎么样?总会知道的,现在是在我们面前知道。我们还可以帮他。如果是在别人面前知道的,谁来帮他?劝劝,无论他是有一腔复仇之心,还是满腔怒火。最终,都会熬过来的……像当初的我们一样。”展天轻轻抚摸了劝劝的头发。程劝劝在他身边,静静听着。
“天哥,我们会成功的,是吧?无影楼也好,永州王也好,我们会活着看到希望,对吧?”
“你两次都找到了无影楼的位置,我们已经看到了希望。劝劝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如果程劝劝现在回头看看展天,会看到展天眼中不是往日里看小孩子的逗弄眼神。那几分难掩的情愫,他只敢在无人察觉出表露,小心翼翼的,不愿被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山脚那边隐约传来嘶哑的吼叫声。
展天收起情绪,正色道:“我们过去吧,他现在或许不需要我们,但是总需要有人在他身边。”
杜北杨在废墟之内,看到“常青镖局”的牌匾被烧成漆黑,三进院落的庭院只剩下一片焦木。西院的石桌上散落着被烧焦的茶杯碎瓷片,好像谁曾在那里喝过茶;那一墙凌霄花的枯枝东倒西歪蔓延缠绕在地上,经过了几场雨水,仅剩的两朵花在废墟中分外妖艳。杜北杨疯狂地扒着正厅横七竖八的横梁,他疯了一样寻找废墟之下的奇迹。嘴里大喊着:“二师父……阿凌……临月……”
杜北杨的疯狂终于在筋疲力尽之后哑然失火,他站立在焦木之中,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他像要寻找什么,却什么都找不到,孤身一人在废墟之中游走,被烧焦的书柜、圆柱绊倒,又站起来继续搜索……他看到程劝劝和展天站在废墟之前,疯了一般冲上去,抓住程劝劝的肩膀,完全不顾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沾污了程劝劝翠绿色的衣衫,血迹在她的衣衫上看出鲜艳的花朵。
程劝劝被他摇得站立不住,展天掰开杜北杨的手,“杜兄……杜兄……”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杜北杨放下了自己往日的温雅和从容,大声吼叫到,“镖局的其他人都去哪了??告诉我!!!他们在哪???”
“你冷静下来,我自然会慢慢告诉你。否则,就算我告诉了你,你现在的样子,又能做什么?”展天收敛起自己的温和,厉声说道。他看着程劝劝的手臂上被沾污的血迹,觉得非常不快。
“说!!!告诉我,镖局的人现在在哪?”杜北杨的吼叫越来越没有底气,声音渐渐弱下去,“告诉我,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程劝劝好不容易从他的吼叫声中缓过神来,虽然很不喜欢别人弄脏自己的衣衫,但还是忍者那血迹带来的难受,回答道:“活着。你的师弟师妹,包括那个婆婆,应该都活着。我见过他们。”
杜北杨仿佛抓住了一束黑夜中仅存的光明,脸上浮现出期待,道:“你在哪里见过他们?他们怎么样?”
他伸出去要重新抓程劝劝的手,被展天的折扇狠狠挡在半空。程劝劝继续道:“那个婆婆武功好像很高,她带着你的师弟师妹躲进过箕尾山的一个山庄之内。不过……”
“不过什么?”杜北杨急切的问道。
“他们后来也被人抓了。那群人似乎也没有要伤害他们,只是……抓了。”程劝劝小心心翼翼回答,她隐藏了三人都收了伤的事实。
杜北杨松了一口气,无力似乎又要跪坐在地上,用剑鞘努力支撑着身体,道:“那就是还活着……不对……”他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还有一个人呢?关明师父呢?他在哪?他也被抓了吗?”
程劝劝欲言又止,为难地看向展天,展天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程劝劝只好继续说道:“死了。尸体埋葬在那儿……”程劝劝手指向西院旁边。
杜北杨错愕之中连滚带爬想那块凸起的新鲜土包,他双手颤抖地悬在那块地上,想要扒开土丘求证,却有怕惊扰了里面沉睡的人。突然他眼眶龇裂冲向程劝劝,大声吼道:“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你明明都看到了,为什么见死不救???”
索性他想要钳住程劝劝的手,被展天挡住,展天一把将程劝劝拉到自己的身后,挡住杜北杨的攻击。杜北杨失去了理智,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展天拔了剑。他受了伤,如今又情绪失控,展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打趴在底下,看着杜北杨对着空气和地面胡乱的挥剑。展天只能叹了口气,回头看看程劝劝,确认她没有被吓到。
程劝劝只是静静地站在展天背后,等着杜北杨自己冷静下来,就像展天说的,现在杜北杨只能靠自己。
杜北杨折腾够了,终于没有了力气,跪在那新鲜的坟包前无声的落泪。展天牵着程劝劝站在他身后,还是半挡着程劝劝的身影。
天空哗啦啦又开始下起了雨,程劝劝望着已经漆黑的天空,和漫天大雨,展天打开折扇挡在她的头顶,挡住了她一半的视线,也挡住了大半的雨水。她轻轻开口说道:“杜大哥,我到常青镖局的时候,这里已经烧毁了。我只是看到一个婆婆拿了几个野果子来这里祭拜,嘴里念叨着‘阿明什么的’……后来有黑衣人追踪至此,我与他们纠缠,才没法去询问那个婆婆。后来跟着踪迹追到了箕尾山……对不起……我……”
“不是你的错……”杜北杨眼神直直地看着坟包,仍由雨水拍打在身上,有气无力道:“对不起,程姑娘,是在下失礼了。”
三人默认无语,站立良久,雨势渐渐小了,展天感觉到午夜的山麓有几丝清凉,只有握着程劝劝的手心有着她湿热的温度。程劝劝不怎么会安慰人,这时候的安慰也没有任何用处,只是希望磅礴的雨势可以冲刷掉人的一些悲痛。他们似乎在看着杜北杨,又似乎在看着过去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