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有怀抱一借 第一章 引子
公子可有怀抱一借 第一章 引子
有人说，人死后第七七四十九天，魂魄将会离身，从此进入下一个轮回……
可是，桃娘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守着什么。
桃娘已经忘了她的名字，忘了她死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忘了……许多事，在意的或不在意的，因为她不知道在这呆了多久了，久到就这样把自己都忘记了。
只是她的心里一直有恨：“为什么我不能离开这里呢？为什么！”正是这种恨，让她始终记着那个七七四十九的传说。
桃娘呆着的地方是一所大宅子的一个废院，它荒废着，就像她这缕无人问津的魂魄。院子里有一棵不甘寂寞的桃树，它是整间废院唯一看起来还鲜活的生命，她羡慕着它，能够这样肆意的生长着，能够稍稍离开这一个废院。
“桃……”一颗闪亮如黑曜石一般瞳眸撞进了桃娘的心里。
她回身，微笑着看着面前的男子，虽然已经是18岁少年的体魄和身高却仍是一脸笨拙和不知所措的样子。
“桃……”少年又讷讷地叫出声，眼里带着某种焦虑。每次当他看见她这样看着天空时，总是这样焦急又害怕的样子。
“我不会走的。”桃娘笑着说。
“桃……我……我把你教的字写好了。”少年从身后拿出被他捏的皱巴巴的纸，一脸兴奋地交给了桃娘。
“恩，很好。”桃娘把少年的纸慢慢的展平，上面的字仍然是不堪入目的，但这对于一个先天痴呆的痴儿来说，已经来之不易的成果了。
少年叫率，姓李，听附近的人说，这少年的爹是京城里的大官，本来这少年应该是衣食无忧的，却偏偏天生就是个痴儿，他爹嫌弃他给家族蒙羞，就将她娘和他一起送到这偏僻的县城。
十七年前，本来荒废已久的院落，竟突然亮起了灯，桃娘顺着灯光走去，只见一个很美的妇人正坐在烛火前，默默地掉着泪，她身后一个看起来才13、4岁的侍婢，也跟着抽抽噎噎，“小姐，小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呀？”
妇人不语，抬起头忧伤的看了一眼不远处尚在摇篮里婴儿，眼泪又再次决堤。
桃娘顺着妇人的视线，走了过去，只见摇篮中是个面容极其讨喜的幼儿，看起来已有一岁多的样子了，现在正睡得十分安详，她不知不觉的被面前小小人儿所吸引，这么可爱的小孩，将来一定会长得十分出色吧。
似乎感受到了桃娘的视线，摇篮里刚才还沉睡着的的小孩突然地睁开了眼镜，竟是如此地闪亮，怕是最耀眼的黑曜石都要相形失色了吧，桃娘不由晃了晃神，摇篮中的小孩竟然笑着像桃娘升出了手，“啊——啊——啊——”
“他看得到我？”一份欣喜的认知占满了桃娘的心房。桃娘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握住他伸出的手，可是仍然是这样轻轻的穿透了过去。看着连温度都感觉不到的手掌，桃娘的心里猛地揪了起来，“我怎么连自己是一个魂魄都忘了呢？”轻笑着，看着已经被他的母亲抱起孩子，慢慢的转身，走了出去。
屋中猛然传出的痛哭声又狠狠的攥住了桃娘的心，感觉已忘却许久的情感又再一次倾巢而出，不可抑制喊了出声，“啊————”，抚着胸口，跪在桃树下，无处发泄又不知从何而来的痛苦仿佛被唤醒的野兽般肆虐，任泪水静静的流满面颊。
“呜哇——呜哇——”从屋中传来的幼儿的哭声一声竟比一声惨烈。
“夫人，这是怎么了？小少爷从来不哭不闹的，今天怎么？……莫非，小少爷也感到夫人的痛苦了？唉……”说道后面侍婢又再一次哽咽了。
“乖，乖啊，我儿，不哭，不哭。”带着哭音的女声一声一声地安慰着。而树下，无人关怀的桃娘，再一次莫名心伤。
“你们知道天下最美的人是谁吗？”邻里的几个小孩聚在一起说着从大人那听来的八卦。
“我听我哥说全天下最美的人是十三公主！”
“胡说，我大伯说是丞相的二女儿！”
“不是的，桃才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桃？什么桃？谁啊？”
“桃就是桃啊！”
“呵呵，傻子就是傻子，你知道什么叫美吗？”
“我……我……”李率不由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呵呵，傻子。”那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搡了搡李率，擦身走过。
“桃……”李率站在树下看着离他一臂距离的桃，她看着天空的样子很美，但李率总怕她就这样飞走了，就像母亲和他讲过的嫦娥奔月中的嫦娥仙子。
桃回身看着李率笑了笑，李率竟突然忘记了要说什么，又讷讷的叫着：“桃……”
“率，怎么了？”
李率呆了好久，不知道要干什么，才突然想起他是来问桃问题的，“桃，什么叫做美？”
桃愣了一下，转而笑着回答，“看着舒服就是美。”
看着舒服？李率仍是不懂，“那翠儿美吗？”翠儿就是那个从小跟着李率娘亲过来的侍俾。这么多年了，不管外人怎么说，始终勤勤恳恳，毫无怨言。
“你觉得呢？”桃笑而不答。
“美。”没有过多思考，李率的回答就脱口而出了。
“对了。”桃又笑了笑，“这种感觉就是对美的感觉了。能让你有这种感觉的就是美的事物了。”
李率看着桃，觉得很神奇，原来有这种感觉就是美了，“桃，小牛说天下最美的女人是十三公主，可是我觉得天下最美的是桃。”
桃有点惊异地看着李率，李率继续说道：“我觉得桃比翠儿要美，比娘还要美，桃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了。”
“你……你怎么会这么说？”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暗淡下去。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桃是最美的，桃不是说让我有这种感觉的就是美吗？”李率急急的解释道。
桃不再说话了，静静地站在那里蹙着眉头，让李率好心疼，不自觉地就忘了桃的叮嘱，想上前去摸一摸她。
“不要过来！”桃厉声说道，李率吓得把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空中，才想起桃一直的叮嘱，但是鼻头却是突然酸了起来。
桃一直不让自己碰她，他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他很想很想摸一摸桃……他知道自己是个傻瓜，除了娘和翠儿，其他人都叫他傻子，所以，他想，桃是不喜欢他碰她的，虽然桃没有叫他傻子……
桃叫我不能碰的，我就不应该碰，我怎么老忘记呢。李率呆呆的想着，连泪水早已沾满了面颊都没发现。
“傻瓜，怎么流泪了？”李率看着美丽的桃，桃也叫我傻瓜了，原来桃真的不喜欢我。鼻头更酸了。
桃皱着眉看着李率，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要哭了，不是我不让你碰，而是你碰不到我，你知道吗？”
李率呆呆的摇着头，完全不能理解桃所说的话。
桃看着李率，又笑了，但是李率觉得桃并不开心，“我不是人，我只是一个鬼魂。”
“鬼魂？”李率不懂。
“鬼魂就是死去的人留下的魂魄，你看得到我，却摸不到我，因为我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人。”桃的脸对着桃树，阳光透过树荫打下来，然而即使在阴暗处，桃的脸却像泛着光芒般，没有一点阴影。李率并不太了解桃的话，对他而言，桃就是桃，是人是鬼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不能摸到桃，让他的心里十分的遗憾。
“没关系，我不摸桃了，我只要能看见桃就好了。”
桃看着李率，眼中似乎有着美丽的钻石闪过。
“少爷！”翠儿的声音突然响起，翠儿经常会看见少爷一个人在桃树下，对着桃树说着什么，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她总觉得那儿似乎有着什么我看不见但是少爷却看得见的东西。
她问过少爷，“少爷，你在桃树那和谁说话呢？”
少爷只说那是桃。我知道那是桃树，可是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一种直觉吧，翠儿希望少爷能远离那里。
“少爷！”翠儿急急的跑过去。
“翠儿，怎么了？”少爷回过头来看着翠儿，桃英缤纷中那样一个温柔的回眸，总是让翠儿有些发怔，少爷要是不傻那该多完美啊。
“夫人叫我过来找你，今天有玉虚宫德高望重的法师行游到此处，说是知道少爷的痴病根源，或许可以治好。”
“法师？”李率歪斜着头呆呆的重复，明显没有听懂这个词的意思。
“嗯……就是很厉害的人，他可以把各种妖魔鬼怪抓起来。”翠儿又解释了一遍。
“妖魔鬼怪？那鬼魂呢？鬼魂也可以吗？”翠儿看李率似乎对这个法师还颇感兴趣，平时要是不感兴趣的事，李率是不会多问的。
“对啊！”翠儿开心的回答道。
“那我不要去！”李率闻言，立刻想到之前桃也说她是个鬼魂，瞬间对这个法师充满了恐惧，惊慌失措的大喊起来，“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李率的叫喊引出了刚才还在屋里的李母。“翠儿，率儿怎么了？”李母急匆匆的从房内跑出来。
翠儿无奈地回答道，“少爷不愿去见法师。”
李母听闻，不由疑惑地问道：“率儿，你为什么不想见法师？”
“我不要去！法师会把桃收走的。”李率强烈的反抗道。
“桃？谁是桃？”李母更加疑惑。
“桃就是桃啊！”李率理所当然的说道。
“那你为什么怕法师把桃收走？”对于李率这样没什么意义的答案已经习惯，李母又耐心的问道。
“因为法师会收鬼魂。桃就是一个鬼魂，法师会把桃收走的。”李率诚实的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道出，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在旁人听来是多么的恐怖。
李母闻言，当下大惊，“你何时见过桃的？”
“每天都见啊！”李率看了看那颗开得正好的桃树笑嘻嘻的说道。
“她……她在何地……”李母的声音无法控制的颤抖。
“就在那里啊！”李率率直地向桃树一指，只觉得母亲和翠儿真是好玩，那么大一个人看不见吗？
这一指将李母和翠儿全都惊到了，一瞬间，仿佛看到那桃树下站满了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快！快扶少爷回屋！”
两人惊慌失措的带着李率回屋后，仍是感到恐怖，生怕这小小的木门挡不住屋外的鬼魂。
“你们怎么了？”李率看着坐立不安的娘和翠儿，并不能理解她们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害怕。
“不行！我们要赶紧去找法师！”李母果断的做了决定。
“我不去！我不去！”这次，李率却很坚决，绝对不能让法师把他的桃收走。
李率的反应太过激烈，李母无奈只好留下翠儿照顾他，自己一人前往法师停宿的百业寺。
百业寺如今香火鼎盛，香客摩肩接踵，都是为了见一见那位厉害的法师。夫人由于之前法师留下的口信，并没有多等，便见到了那位法师。
李母进来时，法师正一人独自坐在窗下喝茶，一身玄青色道服洗的有些泛白，由一个简单的木簪子束在脑后的青丝已有些许白发，眉眼间带着一些沧桑疲惫，眼神飘向窗外不知何处，听到门外小沙弥的通报，忙起身微笑着将夫人迎进屋中，李母许久未见有人对她如此热络温暖，不由感慨不愧是得道的高人，并不拘泥于俗世中的身份，心中的不安亦减轻少许。
两人坐下后，法师随手沏了杯热茶，递与李母，“夫人这番前来可是由于令公子？”
李母闻言，马上双手发抖的将茶杯搁在桌上，起身跪在法师面前，“求求法师救救我儿性命！正如法师所说，我儿如今被鬼怪缠身，他又痴傻懵懂，不明情由，还将那鬼怪视为朋友。我本愿携他一同前来，但他反抗激烈只好将他留在家中，望法师能将此鬼怪除去以救我儿性命。奴家愿为法师做牛做马已报法师恩德。”
李母说到后来情绪激动之处，竟叩起了头，可怜天下父母心，法师忙起身扶起夫人，“你先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来。”
法师茗了口茶，缓缓开口，“昨日我恰巧路过你家院落旁，看那棵桃树开得茂盛，你家稚儿在其下似乎与谁对话，我便心下生疑，后来你又来问你儿的痴傻之症，我将你儿的生辰八字一推算，方知晓其中缘由。”
“请法师告知缘由。”李母见法师停下，似乎有些犹豫，忙掏出兜里的所有银两递与法师。
法师摇了摇头，并不接过，而是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你儿子实乃残魂之人，生来魂魄遍不俱全，所以才会心智缺失，也正由于他魂魄不全，是以容易看见一些污秽之物，被他们迷惑。”
李母闻言如遭雷劈，坐在椅上呐呐念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许久，李母又从椅上跳起，抓住法师的袖子，期待的问：“法师慈悲，是否有法子化解？”
“残魂之人能活着已属不易，补全魂魄一说更是难上加难，此事的关键还是能否找到你儿的其他魂魄。今晚我去你那开法坛问一问，那些附近的地仙幽魂或许可告知一二。”法师思索了一阵，方才想了个法子。
“谢谢法师！谢谢法师！法师高德仁善奴家感激不尽！”李母惊喜异常，心下暗道今日真是遇到高人了，或许我儿真的有救。
夜间清凉的风徐徐送来，桃娘站在树下看着那些沙弥来来去去的布置法坛，心中无甚波澜，只略微弯起嘴角，难道终于有人来度我了吗，也不知是哪位高人。
待到戌时三刻，月亮已完全升上中天，玉壶清霜，花影缭乱，一位四十来岁身着青衫的道士缓缓踱来，盘腿坐在蒲团上，将拂尘一甩，口中喃喃念诵起法诀，念了一阵后将一小瓶水缓缓倒下，只见那水一倒在地上就没入其中，地面上一点沾湿的痕迹也没有，而以道士为中心方圆一里的地面上慢慢飘起一缕缕的幽光，幽光之内，落叶不落，鸟虫不鸣，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
桃娘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往前推，推到了那个道士，即李母请回的法师面前。
“悠悠。”法师看着缓缓来到眼前的人，目光渐渐深邃，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唤，就不禁红了眼眶。
“你认得我？”桃娘却疑惑的看着眼前的道士，自己似乎从未见过此人。
法师心中一颤，双目炯炯的看着桃娘，拳头不自觉地在腿上握紧：“呵呵，我老了，你当然记不起我。我是幻州柳新宇。”
“柳新宇？奴家不记得过去了，也想不起法师。”桃娘思索了许久，低下头摇了摇。
竟忘了过去？
“悠悠，你竟，你竟把一切都忘了。”
法师眼中碎波一晃而过，艰难地扯开嘴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说出的每一个字里仿佛都是一声叹息。
桃娘对深情款款的法师自是毫无印象，只能疑惑问道：“不知法师可否将关于我的一切告知？我连自己叫什么都记不起了。”
法师心中一声叹息，看着远方沉默了许久，方才慢慢说道，“姑娘原是江南鼎鼎有名的富商苏仕其的独女，名唤苏悠悠，二十多年前，你们一家搬来此地住在这座宅子里。后来，你被闯入家中的妖怪所害，而你爹娘也因为思念你，不久也身故了……”
说完，法师又沉默了许久，似是在回忆些什么。
“苏悠悠……”桃娘轻轻在嘴里喃念自己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泪花，“原来我叫苏悠悠，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忘了？”
“因为你如今并非完整的魂魄。”法师深深的叹一口气。
桃娘有些迷迷糊糊：“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是完整的魂魄？”
“你那另一半的魂魄其实早已入了轮回，如今正在这个院子的少主人身上。”法师接着说道。
“你是说，李率他是我的一半魂魄转世？”桃娘不敢置信地问道。
“是的，若是将你的魂魄与他的魂魄融合，就可以将彼此魂魄补全了。只是魂魄融合之后要有一个主导人格，若是继续用李率的身体主导人格就会是李率，只有将魂魄放入你原来的身体中，主导人格才会是你。”
桃娘微微颤抖着，自己想过千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想过这一种……
法师看着这样的桃娘，心中不忍：“悠悠，其实我一直都想让你重生的。”
“重生？”桃娘心中越来越迷惘，向法师望去，只见他一半的轮廓隐在夜色中，一半的脸庞看向自己，带着一种莫名的诡异，心中疑惑，此人说与我相识，为何我对他生不出半点好感。
“当年你死后，我就将你的身体保存在昆仑山冰层之中，只要将你融合好的的魂魄再放回你原来的身体之中你就可以复活！”法师激动难抑，说完期待地看着桃娘，仿佛在等她的决定一般。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桃娘不由有些犹豫，当了这么久的孤魂野鬼，竟会有人突然来告诉她可以复活？这简直太荒谬了……
“你为何要帮我？你有什么目的吗？”
面前之人来的莫名其妙，也不知有什么意图，桃娘不得不警惕。
法师闻言不由激动起来：“悠悠，我一直喜欢你！你死后我便一直想着复活你，还设了个法阵一直拘着你的魂魄，不让其投胎转世，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问题，竟让你的部分魂魄入了轮回。”
桃娘听到此处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不能投胎转世竟都是由于眼前这人！
桃娘心中不由百感交集，想起自己日日夜夜枯守在在这的日子，二十多年的恨意不由汹涌袭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柳新宇看着刚才还一副温婉的桃娘，此时她的肩头剧烈的颤抖起来，脸上勾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阵难以抑制笑声仿佛从地狱的最深处带着无比的邪恶缓缓传到耳边，身上的衣物莫名的无风自动，反倒给这幽静的园子鼓起了一阵阴风，袖摆衣角在黑夜中鼓舞翻腾，张扬着主人此时狂乱的心情，原先那黑白分明的双瞳渐渐地全染成了墨黑色，幽怨凌厉的像一汪深潭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呵呵！你！你为何要喜欢我！你为何要拘我二十多年！还不如让我直接死了，入了轮回，也不至于如此受苦，你可知这二十多年我是多么的难熬！原来，竟是被你拘在了这里！”
眼看桃娘有些无法控制，身上的鬼气开始暴动，法师心中暗道不妙，无法转世的魂魄常常会发生厉鬼化，虽然自己的阵法中添加了安定魂魄的器物，但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拘魂对她魂魄带来的伤害。
忙念动安魂法诀。
随着喃喃的咒语响起，只见那颗桃树根下缓缓有一股灵光生起，满树桃花竟跟着绽出幽光，摇曳起一阵比月光还美的樱粉色琉璃彩光，灵光丝丝缕缕的幽幽汇入桃娘的眉心之中，桃娘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暖流渐渐从眉心处流遍全身，心中那股戾气中便慢慢地开始消散，身心仿佛都受到了涤荡。
感觉到自己的心境慢慢平缓下来，桃娘重新睁开黑白分明的瞳眸，看着对面坐着的法师，心中却更加绝望：“我既已死去，恩怨已消，你又何必要复活我？便是复活了，这世上又有谁认得我。”
法师原本弯起的嘴角不由垂下，在心中挣扎了一阵复又循循善诱道：“悠悠，我为了帮你复活南来北走的奔忙，守了你这么多年，等你复活了，我们一起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度过剩下的时光可好？”
桃娘皱眉凝视，面前的人两边的鬓发已经开始发白，身上的衣袍虽然洗的旧了却打理得一丝不苟，挺直的腰背仿似一块钢铁，但看向自己的目光却柔和得好似最朦胧的月色，不由微微动容，没想到自己死了这么多年竟还有人这么记挂自己。
可是她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他说他叫柳新宇？
柳新宇……
桃娘静静的在心里回忆着这个名字却还是徒劳，呵呵，我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还奢望能记住他人的名字？
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都记不起来，我复活到底有何意义？
而且，如果自己复活了，那李率岂不是就会消失？
一想到李率可能会因此消失，桃娘心中不由一痛，虽然李率在他人眼里不过是个傻子，但在她心中他始终是陪伴了她多年的朋友，始终是在这许多年里唯一给了她温暖的人。
“还是让我消失吧。”桃娘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缥缈的好似随时会散去一般，“从我死的那一刻开始，我本就不该继续存在。”
法师大惊失色，蓦然站起试图抓住桃娘：“不是的，不是的，还有我，我一直在等你。”
“柳新宇，你听我说，我已经想不起你了，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我都想不起来，我连自己的名字也都想不起来，如今我也不愿活在这世间，还是让李率留下吧，他也是我，所以你也不要难过，也不要再想着复活我。”
桃娘的态度十分坚决，许是被困得久了，她如今只想求个解脱。
柳新宇低下头，许久方才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嗓音，看起来像是竭力克制着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能轻易舍去自己的性命？我等了二十年，如今你竟给我这样一个答案，悠悠，你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总是看不到我？在你死后，我努力保存着你的身体，四处找寻可以起死回生的方法，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够复活，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配合我？这么多年你还是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
看着这样失常的法师，桃娘不由有些恐惧，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他太在乎自己，为自己复活一事做了这么多年的努力，现在却被自己否决，这也的确让人无法接受。
“并非我不愿意复活，而是复活的代价如果是让李率消失，我是不会接受的，毕竟这么多年看着李率长大，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对不起，柳新宇，此生注定负你了。”
柳新宇闻言，泪水终于不可控制的流满双颊，这么多年了，虽然是一句对不起，但自己总算是等到一句安慰，沉默了许久，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看着桃娘说道：“悠悠，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多说了，明天晚上子时，我会过来帮你们融合的。”
不管怎样，还是先将他们融合吧，魂魄分裂这么久才是对悠悠最大的伤害，先用李率的身体温养着，等魂魄完全稳固了再把它引入悠悠的身体之中。到时，即使她不愿意也木已成舟了。
柳新宇在心中定下了计划。
许久之后，柳新宇用手抓起地上的一捧土往空中一抛，口中发出一个奇异的单调音阶，霎时，周围的幽光便全部消散了。
今晚这场法事做下来，不知是因为见到了许久未见之人，还是因为损耗的精神太多，如今，柳新宇站起来竟觉得身体有点发虚，用手擦干刚才的泪痕，随手整了整衣饰，便向立在远处屋檐下的众人走去。
“夫人，我已问明了残魂的去向，明晚子时我将会来这里为公子补全魂魄。”
“谢谢！谢谢法师的大恩大德！”李母忙拉着翠儿和李率跪下，谁知李率却一把甩开夫人的手，大声说，“我不要，他是坏人，他是坏人！”
柳新宇一记眼刀锐利地瞧了过去，那瞬间的气势不由让李率吓的躲到翠儿身后，夫人不由大惊拦在李率身前，陪笑道，“小儿痴傻，求法师不要与他计较。”
“无妨，他这样子倒是与我一个故人很像。”柳新宇看了李率许久，嘴角方才微微翘起，告别了夫人。
李母还在琢磨这句话的含义，柳新宇已经走出了房间。
“法师今日可还顺利？”跟在柳新宇身边的一个小沙弥见柳新宇从房间出来后心情似乎不错，讨好的问道。
“呵呵，你很机灵，叫什么名字？”柳新宇喜欢这些有野心又有心眼的人，这样的人办事效率都很高，自己身边正巧缺一个管事的人。
“小僧慧灵。”小沙弥忙接口答道。
“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是。”
小沙弥应了声是，喜滋滋地跟在后面，心想人人都道这位法师神通广大，如今得了他的青眼，若是能被他传授几手术法，我以后也有一技伴身，总比一直呆在这小小的寺庙强。
“你去帮我找些肉灵芝和当归，我明日要用。”
月光拉着柳新宇脚下长长的影子，宽大的袖摆拢着夜里的凉风，看在桃娘的眼中竟像是一个要从角落里冲出的妖怪，带来一阵莫名的恐慌。桃娘不自主地抚住了胸口，胸口里那颗不存在的心竟隐隐作痛起来……
第二夜子时，李率在沉睡中隐隐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在梦中他看到自己变成了一颗橘子，在桃的手中被一瓣一瓣地剥开，捻起一瓣就要吞入口中的时候，桃却突然停了下来，拿眼角的余光瞅了瞅他，慢慢的咧开嘴笑了起来，然后桃的脸瞬时变换成了柳新宇的脸……
“法师，现在我儿的魂魄可已补全？”夫人见柳新宇做完了法事起身，忙上前关切地问道。
“夫人无需担忧，令公子的魂魄如今已经补全，但其魂魄还未稳定，需随我往昆仑山沐浴冰泉圣水，方可巩固。”
“竟要去这么远吗？”
“夫人不必担忧，本座常年在昆仑山修行，对山中情况了如指掌，必能保令公子周全。”
“可……”李母心中一时思虑纷杂，难以决断。
“翠儿愿陪公子同往！”翠儿跪下说道，眼神中透露着坚定，“夫人身体孱弱，不便同往，翠儿愿陪同公子前去昆仑山，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危险，翠儿都会以身护公子周全！”
翠儿是从娘家跟来的，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不管遇到多少苦难，始终忠心耿耿陪在自己身边，李母看着这样的翠儿，心中的感激之情已无法用简单的言语叙说，一出口就哽咽了，“翠儿……”
当李率从沉沉的睡眠中醒转过来时，只感觉自己此时正在一个摇晃着的床上，刺眼的阳光叫人不再想入眠，全身异常的空虚乏力，嘴里干渴得似乎都要冒火了似的。
“水……”一直守在李率旁边的翠儿一听到李率的动静，马上醒转过来，去一旁倒了点水，用小碗盛着端来，舀了一小勺小心地喂至嘴边，轻轻呼喊：“少爷，少爷。喝点水。”
李率听话地张开嘴，让翠儿喂了一小碗水，感觉似乎清醒了一点，身上似乎也慢慢有了点力气，微微地张开眼，看了看四周：“翠儿，我们这是在哪里？”
翠儿一听少爷开口说话，便知少爷的痴病已经好了，他还从未用如此平和舒缓的语气说过话，那少年独有的稚嫩嗓音用如今的语调说出来，说不出的婉转动听。“少爷，我们在马车上，现在要跟随无为法师去昆仑山。”
“无为法师？”李率刚刚醒来，脑中空空如也。
“就是帮你补全了魂魄的大法师，少爷此前魂魄不全，所以才会天生痴傻。多亏了无为法师将少爷的残魂找到，还补全了魂魄，少爷仔细想想，现在脑中可清明许多？”
经翠儿提醒，李率方才回想起以前痴傻的过往，竟觉得思绪清晰了很多，仿佛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一般，不觉点头。
翠儿看见李率的表现，不由高兴地流下眼泪，哽咽道，“少爷真是福祉深厚，要是让夫人见到不知道要有多高兴。”
李率不由看看四周，问道：“我娘呢？她在哪里？”
“夫人年迈，身体又不好，不适宜远行，所以只有我陪着少爷。”
“那桃呢？”
翠儿又从李率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心下大亥，“少，少爷，你怎么还记得那个鬼魂？”
“鬼魂？”李率疑惑了下，后又仔细一想，“是了，桃说过她是个鬼魂。”
李率不再说话，只感觉胸口似乎忽然一痛，冥冥中有一种感觉，他也许永远见不到桃了。
翠儿见李率不再开口，面容忧伤，不忍再让他沉浸其中，所以故意转了个话题，“这次多亏有无为法师的帮忙，少爷才能够从痴病中痊愈。待会见到无为法师，少爷可要好好感谢才是。”
“知道了。”
“少爷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饼？”
李率已经昏睡了两天，如今经翠儿提醒腹中确实空空如也，便点了点头，就着水，慢慢的将一整块饼塞完。
傍晚的时候，马车终于行到一个小镇上，李率从车上下来，一回头，便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道长从后面的马车上缓缓下来，身形挺拔，眼中带着一股锐意让人忽视了眼角的皱纹，李率心想这应该就是那个治好我痴病的无为法师了，心中不由感激，朝他点头一笑。
柳新宇一下马车便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李率，模样还是原来的模样，但看那眼神竟像极了苏悠悠的神态，心中一愣，便看到李率正朝他点头微笑……
柳新宇十八岁那年见到同样十八岁的苏悠悠，那时苏悠悠乘船到了幻州渡口，可能是因为旅途疲累，一下船便趔趄了一下，风帽上的面纱就这样不经意的被扯掉，看着面纱被扯掉，少女却丝毫不见慌张，反而闭上眼感受着从河上吹来的凉风，四顾一下方才从容地将面纱重新遮上。一张倾世的容颜却配着一副淡漠的神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原本百无聊赖坐在渡口等人的柳新宇就这样一眼丢了心、失了魂……
现在的李率也是这样，乍看起来温润如玉，但本质上总带着疏离，自有一种与尘世隔离的淡泊。
也许，越是这样柳新宇便越想抓住，越想抓住便离得越远。
“看公子模样，病情已经大好了吧。”柳新宇主动上前问道。
“谢法师关心。我觉得我的头脑清明了许多，以前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现在全都明白了。”
“还需多多休息，如今你的魂魄刚刚补全尚未稳固，要等到昆仑山上沐浴一周冰泉才能将其巩固。”
“谢谢法师提醒。我会谨记在心的。”李率拱手作揖，一阵微风吹起散在脸庞的几缕碎发，阳光下白皙的皮肤微微发光，原来美色一词，无关男女，在乎灵魂。
公子可有怀抱一借 第一章 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