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葵
三月暖阳催开了快活林满院的梨花。她们一枝枝洁白莹雪,浅浅地俯身,似在看着树下的女子。
女子席地而坐,头静倚梨树,交领处霜肌微露,樱黄裙裾覆于地如晚霞一朵。她望向远方的眸中,茫然一片。一袭风来,料峭春寒微微扎过她的脸,鬓边青丝扬起,几缕华发现。她的视线随飘零的白色花瓣,落向身旁的土堆之上。
土堆上,零星冒出些许草芽。
“月葵妹子,又在陪你家阿良晒太阳啊,他若地下有知,也会宽恕你的。啧啧!可怜了你这年纪轻轻的身子,不如......”正说着,二痞猛抬胳膊挡住头,一把土块被挡落,掉碎了一地。土也灰来袖也灰,二痞袖子也没抖胳膊也没放,连蹦带跳跑开了。
月葵向来不解,二痞这般无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这等勤快日日不忘来扰她,而快活林里的其他人早已习以为常,不再来这株梨树。
月葵看回阿良的坟,轻声说:“阿良,世人皆说,是我有负于你,是我害了你的性命…可又有谁知,经年累月我又受了何等的折磨,背负了何等的污名,我累了。你我今生未有缘,待来生再结愿吧…”说罢,拿起手边的青玉小瓶一饮而尽,缓缓闭上了双眼。
二痞出了快活林,往镇上的大石碾去了。巫菟镇中央的大十字街口,不知从何年何月起便有了这奇怪的大石碾,还时有说书人坐于其上,最受娃娃们的喜爱。
午时将近,豆腐西施家的女娃娃麻利儿地跑去自家豆腐摊前的大石碾。女娃娃走到石碾影子处时,忽而停了下来盯着那影子,忽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石碾咋还长了一双长耳朵!
女娃娃忽而又止住了笑——一双大脚踩在那双“耳朵”上。大脚的主人灰色的身形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说书人。
“先生!先生!今儿说什么书呀?”一位小少年问道。
“《仙典·嫦娥》曰:‘嫦娥者,原后羿之妻,仙境历一千九百九十二念……’”
“太无趣啦!听过好多遍啦!先生,今儿给讲个别的可好?”娃娃们一脸期待。
说书人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清了清嗓子:“那就讲一讲《魔典·月葵》吧。书曰‘月葵者,前世为月宫之主,魔境历两千三百九十四业……’”
娃娃们变得鸦雀无声……
夜至。
月葵所倚梨树变作了桂花树。快活林消失了。夜幕空旷,清辉中有殿宇若隐若现。一只兔子,头缠一根带子,略瘸着来到月葵手边,伸出一只前爪,吃力地剥开了她手中的青玉小瓶,而后化为一星微光落在月葵心口,渐微渐消。
樱黄色的额带随灰衣人飘落至白雾弥漫之处。
无尽的白雾。
灰衣人理顺头上的额带,将之握于手心,闭目耳听,循微声而动。睁眼之时,他看到了月葵的心。他能听到那颗心从内而外慢慢开裂的声音。心外裹着一层薄薄的霜粉,渐渐褪去融进白雾之中,又渐渐生成新的一层,循环往复。若非亲历过七次,他不会知道,那白色的霜粉竟时而为砒霜时而为糖粉。
灰衣人突然后退了几步。那颗心剧烈地颤抖,裂痕破壁而出。渗出的红色将霜粉浸成了粉色。白雾越来越淡。汩汩的红色将粉色的外壳冲刷殆尽。白雾彻底消失。那颗心开始愈合,在黎明之前。
灰衣人走近那颗心。他想说些什么,虽然他不知心的主人是否听得到。
“阿月,我易微从天帝那求得这青玉药囊,原本是想救你,令你不再遭心裂之痛。这药囊最多只能用九次,你已然用了八次,每用一次便会折去你数念的仙寿。一旦九次用尽,你定会堕入魔境,受无尽之苦,遭无尽之难。为了一个与你无缘的凡人,真的——值得吗?如若他日你堕入魔境,我又该如何自处……”
晨起之时,月葵醒来,顿觉神清气爽。她从梨树下起身,要去一个地方。她离开快活林,也只去那一个地方——岐伯的桃子铺。
净蓝的天,渲着轻白的云,暖阳中扬着清清爽爽的风。
不知为何,今日桃子铺很是热闹。一群女子堵在铺子门口,好像在围着什么。岐伯端着一碟桃子,请女子们让路。一位男子坐在门口的石凳上。他眼中无光,月葵便知这也不过是一位提线人偶。就在此时,月葵看到男人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偶线,无果便又放弃了。他伸手去接桃盘,露出了掌心的朱砂痣。
立于男子身后的一位女子,呆呆地看着铺子门口的月葵。
弹指间,月葵的白发从鬓边白到了头顶。她松开了握着青玉药囊的手。脚边的青玉碎片中,飘起一滴泪,飘回了她的心中。交领罗裙,由樱黄变为了灰。
注:> 仙境历之一念,概人间历法之百廿年;魔境历之一业,概人间历法之千二百年。
图源网络后记
这是一篇多人合作的短篇小说,前四百多字的开头的情节创意源于其他网友,后续为本人所续写。特别感谢贡献月葵人设的网友。近一年多来的唯一一篇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