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毗囚 · 1 · 不可回
《天宝元书》目三,卷十二记载:“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大寒,天都震北将军于北域大败北漠军,自此开启天宝盛世,海清河晏,万载昌平。”
天宝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天都一年一度的腊寒节来临,京城的街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可位于都城中心的震北侯府却大门紧闭,一如十二年来一样,寒风萧萧,白雪森森,连门前伫立的石狮子似乎都比平日沉默了几分,与几里外的热闹街市格格不入。
新来都城的货郎问他的同伴,“城中家家户户都热闹极了,怎么这里如此冷清?”
“这你都不知道?这里是震北侯府,今天是他们家小儿子的忌日,怎么热闹得起来!”
“是十八年前,震北将军被劫持了的小儿子?”
“正是,当年侯爷为国弃子,天都才能胜利,才有你我今日这生计之乐。”
那问话之人听到这,不免肃然起敬,对着紧闭的门弯腰行礼,也是对着那去了的小将军表一表心中的敬意。
可整个天都无人知晓,震北侯府也无人知晓,去了的小将军没去成,阎王爷不知怎的吝啬了一回他无限的心胸。
被无数人时不时祭拜的小将军陆煊,此刻就在千里之外的北漠,蹲在壁炉前,给他十岁的女儿刻木偶玩,刚刚手上添了第三道划痕,心里想着,阿染这几天怎么突然喜欢上狼了,前几天不还垂涎着林大娘家的狗,这狼着实比狗难雕。
“爹爹,我回来了!”
陆染撞开门扑了进来,帽子上、衣服上都缀满了雪,粉嘟嘟的小脸蛋藏在了裘衣里,露出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两眼放光地瞄准了她爹爹手里的玩具。
“还没好呢,怎么老是咋咋呼呼的,今天又去哪闯祸了。”陆煊把女儿拉到壁炉边上,给她掸掉身上的雪。
“才没有闯祸呢,明天林姑姑家的狗要生娃娃了,这次是三个,比去年少。”
陆染说着伸出三个小手指头,却发现陆煊皱着眉看向她,才发现大事不妙,慌乱着说:“爹爹,我只和你说,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听见狗狗说她明天要生三个娃娃。”
“和林子榆也不许说。”
“我肯定不会告诉木头鱼的,我保证。”
“行了,快洗手吃饭,下午不要出去了,把星宿图的第二十七章学完,知道吗。”陆煊让陆染把壁橱里的饭菜摆出来,说,“还有,不要老是给别人取外号,这样不礼貌。”
“可我一直是这么叫木头鱼的呀,他也没说什么啊,要是我突然改称呼了,他会不习惯的。”陆染用余光瞟了她爹一眼,在他转身的空当,直接用手抓起碟子里的芥菜团往嘴里送,心满意足地咀嚼着,她觉得这东西拿手吃别有风味。
陆煊自然知道女儿干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问你,风承一星在子午时十三区对应的是哪个星,说明了什么?”
“嗯~~对应的是景玄五星,如果这两颗星的连线穿过罗月三十四星,那第二天一定会下雨,要是没有穿过,但离的很近的话,就不可能是晴天,而且要是连续三个时区都穿过连线,那滨河下游就会有洪水。”陆染回答地头头是道,还超额添补了一些,甚是得意。
“那我问你,景玄五星在哪道星轨上?”
“嗯~~”
长久的停顿后,陆染把头埋进饭碗里,往嘴里不停地扒饭。
“你把每颗星的特质记得清清楚楚,却总是记不得它们的所属,这怎么行呢,看待事物,不仅要深入,还得有全局观,这是前提,懂吗?”
“嗯嗯。”
陆染点着头,却被门外突然造访的村长吸引了目光,村长因为驼背,显得很矮,此时正扒拉在窗口,往屋子里看呢。
陆煊顺着陆染的目光瞧去,也看见了村长,便起身开了门。
“哎呀,小煊啊,我昨天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没有啊?”村长一边拄着拐,一边在屋里找了个矮凳坐下。
“什么事啊?”陆染好奇地问。
“没什么,阿染你去里面玩,我和村长爷爷商量些事情。”陆煊推着不情愿的陆染进了里屋,这才出来和村长说话。
“小煊啊,你说这多好的机会,哪个村子的女娃能去大城市受教的,要不是咱们村只有两个孩子,能轮得到阿染吗,那可是天都城,多少人想挤都挤不进去的地方。自从我们北漠成了天都的属地后,这还是头一遭呢,你说你平时也挺精的,怎么这事想不通了呢?”
“不是我想不通,而是去不去都一样。”
“这哪能一样啊!”村长激动地拿拐杖敲了敲地面。
“村长,你知道眠沥虫吗?”
“你现在跟我说这东西干什么?”
“我在《瀛洲志》上见过,据说它们的祖先是比我们的祖先更古老的存在,而它们的生活习性也是蠕虫里面最古怪的,这些虫子以草叶为食,若无灾祸,便能安稳一生,可它们将一生的精力都花费在建造一个它们本不需要的地下世界,为了这个世界它们可以无比团结,或许这就是它们能长久存在的原因。”
“那又如何,它们只是一些虫子。”村长不明白陆煊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可它们建造的世界里,遗留了一些虫子,那些虫子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真正的世界,它们在其中安逸地生活,以为那里面就是全世界。那里面的虫子不会因为灾祸死去,因为那个被建造的世界是整个族群花费一生去完成的,所以那里能被保护地很好,可如果有一些虫子能轻而易举地建造另一个世界呢,那它们就可以建造无数个世界,到那时,遗落在各个世界的虫子又将如何?”
“它们可以为自己建造另一个世界,又或者灾难本就不会到来。”村长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他现在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陆煊在说什么。
“这就是我说,在哪里都一样的原因,被创造的世界是无法孕育出能够创造世界的生灵的,可这样的世界却更容易遭受毁灭,而毁灭的迹象已经出现了。”
“迹象?什么迹象?”
“混乱,无法解释的事情就是混乱,那是一切事物破碎的征兆。”
陆煊看着茫然的村长,笑了一下,又说:“既然你这么想阿染去,那就去吧,反正在哪里一样。”
“哎呀,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你看你,说这么一大通的虫子,我也知道你舍不得阿染,可咱们村要是凑不齐名额,对人家是大不敬,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你说是吧。”村长似是松了一口气,踏实地离开了。
陆染从屋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看见村长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屋,这才跑出来问她爹:“爹爹,我要去哪里啊?”
“天都城。”
“那不是爹爹的家乡吗,爹爹,你会和我一起去吧?”
“不,爹爹有事情要办,暂时不和你去,你和木榆哥哥一起去,他会陪着你的。”
“那你会来接我吗?”
“会的,到了时候会的。”
陆染点了点头,她觉得爹爹说的话一定会实现,他从来不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