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与爱情
下班后,我并未回家,而是在家附近的小公园中,独自转悠了许久。
这习惯,我保持了一年之多,仔细想想,这也可能是我保持最长的习惯了。
因为正是各家吃饭的的时间,公园中人迹不多。我背着双手,踩着园中小路独自徘徊。这种感觉甚是惬意,在心理上上,大有一人独占公园的暗喜之感。对我来说,这世界仿佛是狗屎,唯独此时此刻此地,我会在自己的伊甸园中,享受着独属我的快乐。
夕阳红红的,射着光穿过树林,在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上,投下我残缺的身影。树叶斑驳浮动,身影佝偻聚仄,仿佛映在荧幕之上行动的剪影。我低着头,数着脚步,数着数着,不觉落日西沉,回过神来,早就不见影子的踪迹。当真是入夜了。
人渐渐多了起来,小路间、长椅上、亦或是中央喷泉的周边里,一个、两个、三个,有像我一样的独行侠,也有三人成群的年轻家庭。看来大家都吃好了晚饭。我有点不爽;也有点无奈,出了小树林,径直折回家去了。
我住在出租屋里,用阶级划分的眼光看,我就是城市无产阶级,只有钱没有家。走进大门,来到电梯,上到10楼,出门靠墙左转到底,就到了。
屋子里除了我,就是我妻子,一个疯狂的婊子。
“我说你能不能把衣服收收好?”一进门,一股发酵的酸臭直扑我脸。
“收好了还是会乱的,收什么收?”女人和我说话,但不见身影。声音的方向,来自厕所。
“妈的,那你至少要把内裤捡起来,甩得各处都是,成什么样子?一股子味道,操你妈。”我捂着鼻子,挑走横在沙发上的白色内裤,有好几天没见变过位置了。
妻子趿拉着鞋子,从厕所出来。她一边塞着裤子,一边鼾着鼻子,将粘满鼻涕的纸巾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接着又抽出一张纸巾,重复着这以流程。
“亲爱的,我要和你商量个事。”她扯着嘶哑的样子,闷着厚重的鼻音,话里行间,疲惫着无力。
“什么事?”我问。
“最近XX又出了新钻戒,我想要。”她说
“嘿,要那么多钻戒干嘛?我们结婚的时候,都给你戴过了。”我回答。
“可那和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结婚是结婚,生活是生活。”
“什么狗屎。”
她见我不为所动,转身跑进卧室,屋子里传来“噗哆噗哆”的声音,似乎在捣鼓翻腾着什么东西。我靠着沙发,不去理睬,兀自看着最新一期的国家地理节目。
“你看。”她伸手将一本杂志递到我眼前,双手紧紧扣住事先翻好的一页,上面印着钻石的广告,一股油墨的味道迎面扑来。
“这是什么?”我假装没看明白。
“钻石的广告啊。”她回答,语气里洋溢着兴奋。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妈的,什么狗屁,你知道什么是钻石吗?”我瞥了眼,冷冷抽了口气,说道。
“知道啊。钻石不就是爱情嘛。”她回答。
“哦,你能不能在蠢一点?钻石就是碳,懂不懂?”
“不懂。”
“就和非洲大草原上,被闪电劈开的树枝所点燃的枯草,燎原而去,漆黑一片草木灰,那就是碳。”我指着电视画面,上面正播放着非洲大草原的纪录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攒动着成群的牛羚,黑黑的一片,贴着大地,不时传来呼哧声、鼻息声、戏水声、嗥叫声。偶尔一个特写中,牛羚舐着灰灰的舌头,咀嚼着干草,抖了抖耳朵,像蒲扇一样,惊得苍蝇四散而飞。
一片金黄的草原上,黑了一块胎印,这是大地母亲为万物留下的记号。
“所以呢?”她在电视机画面前沉寂了一会,开口继续问道。
“所以这他妈根本就不值钱。你们还抢着要花大钱去买,你说你们是不是傻子?”我说。
“可钻石和碳还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
“钻石硬啊,那是美好爱情的象征,坚固、永恒。钻石可是世界上最硬的物质了,所以它贵。草木灰怎么能和钻石一样。”
“所以买钻石的理由是因为它硬?”
“对啊。”
“那我睡你的时候,也硬的很,这是不是我们爱情的象征呢?”
“那还是不一样的。”
“一不一样,你说了算。流于形式的傻子。”
“哦。那你曾经也做过傻子,再做一次又如何?”
“不,我这辈子再不会犯同样的错,做过一件蠢事就够受了,还要我做第二次,不存在的。再说,我们现在光垫房租都不够,哪有闲钱买钻戒。”
“所以,你不爱我。”她抱着头,瘫坐在地板上,开始哭泣。从点点啜泣到嚎啕大哭,我眼见了一个女人从正常到歇斯底里的全部过程。一般人会疯掉的,而我几乎每天都要重复经历这个过程。
“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哦,你不爱我,和我们的孩子一样,你不爱我,你们都想抛下我,离开我。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罪,你不爱我,连钻石都不愿意给我买了。你不爱我。”
“你能不能安静点?算我求你了。”
“那你答应给我买钻石吗?”她湿着泪眼,黑色眼线淌在在泪水中,晕成一团墨迹。
“我买不起钻石。”我回答。
“哦,那你还是不爱我。”她继续哭泣,丝毫没有迟钝感,因为她早就习惯了。
“你不要吵了,我说我买不起,没说不给你。”我没好气,将她从地板上抱起,安慰了起来。
“可你买不起,怎么给我戴钻石?”她圆着双眼,呆呆地望着我。
“我可以为你去抢珠宝店啊。”我笑着说,一边为她拭干脸颊上的泪痕。
“真的吗?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抢钻石,一颗两颗三颗,我改变主意了亲爱的,我不要一颗钻戒,我要好多好多钻石,珠宝店里有的是,我要打包,重重的撂进一麻袋,就像电影里那样。”她像一个久未出门的孩子第一次看到大海一样,兴奋了起来。
“可我们没有枪,怎么抢?”不多久,她似乎想到了难处,脸色如夕阳下的山影,骤然暗了下来。
“你真笨,还记得我们儿子的仿真玩具气枪不?我们就用那个去枪,反正我们不开枪谁知到真假,到时候所有人都吓作一团,简直太容易了。”我抚着她的头发,说道。
“老公,你实在是太聪明了。”她笑了起来,嘴角和眼角,挽起了一道线。
“是你太笨了,你个臭婊子。”我说。
我在储物柜里,找来了仿真枪以及大榔头,还有一个布满灰尘的纱布袋。带子很大,足够装下一整个柜台的珠宝和钻石;榔头够硬,足以砸开玻璃柜子。唯独不能确定的是,抢劫到底能不能成功,这枪能不能威慑到他们。
我没有多想,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准备好一切,我便和妻子跨上电动车,往位于市中心的珠宝行扬长而去。
因是六月天,夜晚的风极软、极柔,拂过我们;路灯黄黄的,披在我们身上。我们望着远处的高楼,由近到远,倒退的速度由快到慢,慢到仿佛这闪烁着缤纷的色彩的夜晚,沉淀了下来,时间也为之失去了力气,除了不断前行的我们,一切的慢似乎都在前进与倒退两相权衡中,停了下来。
“抢完了钻石,我们去非洲,好不好。”为了不让风吹散我的话,我把脸抵过一边,问妻子。
“不光是非洲,我们要去世界所有的地方。”妻子回答,我能感受到她的双臂在我腰间缠的更紧了。
我们来到了珠宝行。
“听着,我们进去后,你不要说话,头上套好丝袜,端着枪指着就对了。ok?”我向妻子做抢劫前最后的嘱咐。
“没问题,谁动我就打他。”妻子回答。
我们在头上讨好丝袜,妻子端着抢,我提着榔头和带子,冲进珠宝行内。
“所有人,不要动。”我在大厅中高喊,人们似乎还没明白什么状况,茫然的望着我。
“听到没有,都不要动。”妻子端起枪,一手扶着枪身,一手扣着扳机,胸口抵着枪托,对准了人不住地警告,发出威慑。
见了枪,所有人恍然大悟,女的开始尖叫四起,男的抱头鼠窜。
“我们只要钻石,不要命。”我补充道
“照他说的,草泥马,你不要动。”一个男人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妻子冲上前去,枪杆子抵着他秃秃的脑袋,一脚踢开他的手机,并用枪托狠狠砸了下他的脑袋。
男人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血从头顶溢出,在额头滑过,顺着脸颊流到了地板上。呻吟声不绝于耳。这下子,室内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东西你拿去,我什么都不会做。”旁边的女人很害怕,拼命的解释,以表自己屈服。
“很好,你们很会合作,我很高兴。所有人都配合,保证你们个个安全回家去。你们经理呢?”我很满意,暗暗吐了口气,说道。
几个身穿制服的女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一个胖子。他正趴在地上,抱着脑袋不敢动。
“看来你就是经理了。你过来,我问你,你们的这里最贵的钻戒在哪里?就是最近广告上最为火爆的那款。”
“这里,大哥,这是最新的钻戒。”胖子指了指头顶前的柜子,说道。
“很好。”
我双手前后握住榔头的木柄,高高举过头顶,在半空中止住,铆足了力气,对着身前满是钻石光泽的柜子,嘭的一声,砸开了玻璃。玻璃哗啦啦的碎成一片,我撑开袋子,撇开碎玻璃,一把捞出戒指、项链以及各种各样没有见过的宝贝。
“亲爱的,你快看,这是你最爱的珠宝。”我一边装,一边对妻子说道。
“哈哈,亲爱的,你太厉害了,这个,这个,还有那个,不要漏了,对对对,就是这个。”妻子颤抖着双手,连手中的枪也跟着不安稳起来。
“喂,看好周围,不要让这里的人乱动。”我提醒她。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都在掌握中。”妻子回答,目光如锥子,死死钉在袋子上。
转眼间,空空的袋子被塞得鼓鼓,我扛起袋子,在妻子的引路下,离开了珠宝行。远处传来警车的汽笛声,我们不知道是谁在我们不知道的时间里报了警,大街上站满了路人,交头接耳的看着我们。
“哦,草泥马的,见鬼。”我骂道。
“怎么了?”妻子问。
“车子没电了。”我说道。
“怎么会呢?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闭嘴,臭婊子,你都不好好检查电量吗?”
“我怎么知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赶紧跑,这边后巷有一条小路,穿过小路,就是地铁站,只要进了地铁站,我们就没事了。”我说道。
于是我拉着妻子,众目睽睽下,钻进了小巷。我和她一路奔跑,绕过两个弯,在下一个转角处,看到了亮光。
“行了,亲爱的,我们成功了。”我喘着气,说道。
“我们成功了,哈哈哈哈。”妻子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在路口处冲出好几个黑影,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他们一把撂倒在地,重重的按在地上。我的意识顿觉一阵恍惚,在这夜晚,脑子里白白一片。
“哥们,你被捕了。”声音冷酷无情,仿佛来自地狱的审判。
“啊。放开我,钻石是我的,我最爱的钻石。不许你们拿走。”妻子嘶吼、哭泣。
我的脸贴着地面,湿漉漉地沾满污水。
“警察先生,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有精神病,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说道。
“是不是,我们自会查清楚。”警察回答。
“哎,可怜可怜她吧。一个死了孩子的母亲,一个精神错乱的老女人而已,”我说,“我有证明。”
“没有问题,到了警察局,慢慢说。”
我在路人们不解、鄙睨中,被四个警察押进警车。
警车鸣起汽笛声,闪烁着灯光,在红蓝交替下,穿过都市的夜晚。
众人四散,夜色依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