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逆旅是闲人
再见到仁乐伯的时候,他已是两鬓霜白。
我说:“仁乐伯,你老了。”
他看着我眼神温和笑了笑,说:“阿弥陀佛,一双秋眸遇众生,两鬓悠悠见佛祖。你仁乐爷爷不是老了,是躲过了太多年轻的时间。”
“明明就是一个糟老头子了还不承认,仁乐伯你真以为你还是年轻的时候啊,你得服老。”我撇撇嘴说道。
仁乐伯苦笑一下,满眼祥和的摇了摇头。
其实按照辈分来说,我确实得叫他一声爷爷,可从年纪来看,他比我爸大不了几岁,爷爷我实在叫不出口,所以我一直叫他伯伯。有一次他打趣我:你爸叫我叔,你叫我伯,你想跟你爸称兄道弟?
我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他论他的,我论我的。要不是看你比我大那么多岁的份上,我还想叫你一声大哥呢。”
我爸气的拿起扫把要打,仁乐伯边笑边拦住了我爸,说:“兔崽子,有出息,原来你是想跟你爷拜把子啊。”
我爸愈发脸黑,朝我扔过来手里的扫把,嘴里不断叫道:“小兔崽子,今天我不打死你。”
父亲的教育永远这样简单粗暴。
“对,好好打一顿,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母亲的教育永远助纣为虐。
“好啦,小孩子淘气一点不是坏事,再说,他要愿意叫伯伯就让他叫吧,这样更显得亲近不是,而且叫爷爷都把人叫老了,我岂不是更娶不到媳妇。”仁乐伯把我爸拉回座位。
我爸脸色更黑,说:“你就惯着他。”
仁乐伯说:“他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又不会因为一声称呼就委屈了我。”
我抬起腿往外走,说:“那我可以叫大哥不?”
父亲厚实的鞋底朝我袭来,我轻身躲过,跳出了家门口。
“逆子。”身后是父亲厚重如山般的‘关怀’和仁乐伯肆无忌惮的笑声。
其实我想叫仁乐伯‘大哥’是有原因的。
这么多的大人里面,只有仁乐伯是我们当中的‘大小孩。’也只有他愿意陪我们下河摸鱼、上树抓鸟,给我们讲美猴王的故事。并且愿意不厌其烦的听一群小屁孩讲自己的梦想和心事。
他是所有孩子们心中的猴王,他的温暖治愈着每个孩子略显苍白的童年。
他是温暖的,所以孩子们的世界也是温暖的。
年轻时候的仁乐伯确实意气风发过。
那时候他正年轻,长的也是十里八村都挑不出的模样,所以前来说媒相亲的人自然络绎不绝。但都被他拒绝了,他说:我感觉我会有不一样的人生,我不能一辈子待在村子里,我得出去看看。
那个时候正是南下打工的热潮,去过大城市里的人都述说着大城市有多好,大楼有多高,街道有多宽,灯红酒绿的生活又是多么让人向往。
那时我唯一的梦想就是: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大城市看看,看看它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可以让爸妈一直不回家。
我低估了大城市的吸引力,它确实会让去过那的人不想回家。仁乐伯跟着他们出去以后就没回来过。再见到他的时候已是三年之后。
三年后,仁乐伯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一个长着一张非常好看的脸的女人,打扮妖艳、穿着时髦,仁乐伯捏我脸蛋的时候我还闻到了很浓烈的香水味。真好闻,我心想。
也真好看,我又想。看来男人在任何年龄对好看的女人都是没有抵抗力的。英俊潇洒如仁乐伯都拜倒在了‘妖精’的石榴裙下。
‘妖精’这个称呼是村里的那群胭脂俗粉给的,她们嫉妒那个女人的美貌,更恨她轻易的便夺走了她们的心头所爱。
嫉妒滋生出另一种情绪便是破坏,得不到的就毁灭它。于是没过多久,便传出了风言风语,有说这个女人是舞女,从事低贱职业的,有说一看就是个骗子,来骗仁乐钱的,有说长得这么好看能看上仁乐什么,准没好事。更过分的是,竟然有人说,穿的这么风骚,一看就是在外面做妓的。
令我费解的是,没人见过做妓的人长什么样,他们是凭什么判断穿的好看的就是做妓的呢。
可见人心中的成见往往源于他的见识,见识只有一颗树高的人是想象不到山有多高的。
关于这些,仁乐伯充耳不闻,他只说过两句话:关我屁事,关他们屁事。
这个女人跟了仁乐伯三年,这三年里,仁乐伯一无所有的时候她没有离开,仁乐伯身无分文的时候她没有离开,仁乐伯屡屡失败的时候她没有离开,在仁乐伯最辉煌的时候她离开了。
那时仁乐伯总算出人头地,夜夜笙歌凌晨而归,女人总是等他,并细细盘问他去干了什么和谁在一起。刚开始仁乐伯还能耐着性子回答,时间久了便会不耐烦。
于是女人跟他说:我们结婚吧,要个宝宝好不好?
仁乐伯总是回答:再等等吧,等我把生意做大了,一定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门并生一大堆孩子。
可是生意是做不完的,仁乐伯也越来越忙,从凌晨回家变成清晨才回,甚至不回。
时间久了,两人矛盾越积越多,女人最后无奈的说:仁乐,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离开。二,我们一起离开。
仁乐伯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离开,我出来就是为了要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没人可以阻止我,你也不行。
女人走了,走的时候仁乐伯说:既然你不愿意留下,那我们分钱吧。
女人眼里闪着泪花: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的人。
仁乐伯摇摇头:我给不了你人,我只能给你钱。
女人也摇摇头:那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人。
女人走了。
走的时候,仁乐伯没有挽留,他知道他留不下。
女人也没有回头,她知道她回不了。
他知道或者不知道,有些人啊,你不挽留她就没有留下的借口。
她知道或者不知道,有些人啊,你不回头他就没有开口的理由。
所以他们大抵是要错过的吧。
相爱就是这样,我要的你全都拥有,你要的我正好能给。
错过就是这样,你给不了我最好的,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走之前,仁乐伯还是把钱都给了她,他把他们所有的积蓄都存到了一张卡上,将卡放进了她的一条白色裙子里。
他一直记得,那是他们最落魄的时候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不值钱,地摊上二十块钱买的。送给她的时候她还怪他乱花钱,二十块钱够他们两天的伙食费了。
虽然怪他,但他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欢喜。他说:以后有钱了再给你买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白衣裙。
她眨眨眼:真的?你知道最贵的白衣裙是什么吗?
他说:真的,是什么啊?
她说:世界上最贵的白衣裙是穿在女人身上的婚纱。
他给不了她婚纱,所以给她足够的钱。
他想,这么多钱足够她买一件了。
只是他不知道,她能买来婚纱,却买不到为她穿婚纱的那个人了。
女人离开后,仁乐伯更加全身心投入工作,事业也越来越好。之后他便遇上了第二个女人。
一个比第一个女人更美的女人,只是仁乐伯带她回来的时候,我没有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她站的远远的,一手捂住鼻子皱着眉头嫌弃道:脏死了臭死了,我不要呆在农村,我们回城里吧,honey(亲爱的)。
这更坚定了我要去大城市里看看的决心,妈的,我也要国际范,会说honey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要说darling、妈咪、evening。
仁乐伯在村里待了三天后走了。Honey没有跟他一起走,因为她在来的第二天一大早便离开了。
她实在是无法忍受村里的生活,也包括村里的人,除了仁乐伯。或者说除了仁乐伯的钱。
仁乐伯走的时候摸着我的头说:好好念书,以后去大城市里上大学,只有跳出这个村子你才能有更广阔的人生。
我抬起头问:仁乐伯,那我去大城里念书,也能找到漂亮的阿姨当老婆吗?
仁乐伯被我逗乐了:臭小子,你还是呆在农村一辈子吧,农村里没有漂亮的阿姨,但会有一个快乐的你。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我不,我就要去大城市里,你们都去的地方,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大声喊道。
仁乐伯摇摇头走了:想去就去吧,不过要记得回来。记住,这很重要。
我不明白仁乐伯的意思,但我还是点点头表明我记住了。
仁乐伯有多喜欢Honey没人知道,但舍得为她花钱很多人都知道。Honey看上的首饰、包包、衣服鞋子,仁乐伯通通买给她。似乎对第一个女人亏欠的,通通要在第二个女人身上补偿回来。
Honey要的,仁乐伯给了,Honey不要的仁乐伯也给了。
他送给她一枚钻戒,说:我们结婚吧。
Honey犹豫了一下,拿走了戒指,说:谢谢Honey,戒指很漂亮。不过我只要戒指可以吗?
仁乐伯苦笑了一下说:随你。
他想不明白,明明他给的是比戒指更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她就不喜欢呢。
她不是不喜欢结婚,而是不喜欢和他。
毕竟她貌美如花、正当年华,喜欢她的人有很多,而仁乐伯不过是其中一个。结婚不是恋爱,他今天可以喜欢她,明天也可以喜欢上别的女人,男人的喜新厌旧如同三月里的天气一样,一会就变了。这点她很清楚,她比了解自己更了解男人。
当然,她更知道,他不爱自己。
否则她不会拒绝他的求婚的,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事业有成,没有比他更适合的结婚对象了。可他眼里没有她,所以她退缩了。
男人的眼神可以出卖他的灵魂但不会出卖他的爱人。她很早前就听过这句话了,她从他的眼里没有看到自己。
就这样过了两年,仁乐伯生意上遇到问题,最后破产了。他又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也不算一无所有吧,他还有Honey。
可当他提出把送给她的那辆车卖点钱来度日的时候,她拒绝了。
她说:那是我的。
是我的,不是我们的。
他说:那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她说:我两年的青春啊。对了,还有你给过的寂寞。
他说:能不能留下?
她说:不能。
他说:一定要走吗?
她说:一定。
他说:你等等我,我一定会东山再起的。
女人没有等他,甚至都没等他说完这句话便拖着行李走了。
他送她到马路对面,看她坐进一个老男人的车里,离开了。
走了也好,他想。
但他又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除了钱,什么都留不住她,而有的人,再多的钱,也一样留不住。
留得住的是深情,留不住的是人心。
用钱换情,势必钱去情空的。
奋斗了两年,仁乐伯像他说的那样,他一定会东山再起,而这一次,身边已没有了陪伴的身影,他孤身一人,面对生活给予的所有刁难。
事业再次成功之后,他又过上了灯红酒绿的生活,在酒吧里他一掷千金,却千金难买一声笑,在情场上,他百花丛中过,却片片不沾身。
他看的太清楚,知道那一双双盯在他身上的年轻眼神其实看到的是他钱包里的人民币。
他有人民币,却找不到愿意让他买单的人。
仁乐伯说,她们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欲望了,多到让人看不到她们的本心。
欲望太多的人,终究为生活所累。
直到遇到第三个女人,仁乐伯那颗漂泊的心才算找到栖息的地方。
第一个女人漂亮,第二个女人美艳,第三个女人清纯。清纯,仁乐伯说这是看到清宜第一眼的感觉。
她太单纯了,说话的时候总是用那双宝石般的眼睛看着你,那种干净柔和的眼神轻易便能俘获一个男人的心,更何况是仁乐伯这种饱经世事风霜的疲累的心。
年轻的心,没有一个是不干净的,更何况她还未曾看尽繁花。
起初,他们相识于朋友的婚礼上,她跟着父母来参加婚礼。她父母知道仁乐伯是个工厂的老板后便一脸笑意的问能不能让清宜到他工厂去上班。
仁乐伯满脸疑问,她不需要上学?
清宜的母亲连忙说道,不需要不需要,一个女孩子家需要上那么多学干什么,能识几个字就不错了。而且她成绩又不是很好,上学也是浪费钱。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仁乐伯问她的父亲。
憨厚的男人点点头,主要是孩子自己也不愿意上。
仁乐伯又把眼神转到她的身上,她羞红了脸,低着头说,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去打工,挣钱给弟弟将来上大学。
那好,不过再怎么说,也得等明年高中毕业后。仁乐伯说。
女孩的母亲顿时笑开了花,说,那就这么说定了,过完年,清宜一毕业就去你那上班。大老板,这是你亲口答应的,到时候可别不认账哈。
仁乐伯看着清宜说,不会,到时我来接你。
清宜抿了抿嘴唇,脸色更加通红,她的父母则是浑身散发着讨好的笑意。
高中毕业后,仁乐伯便将清宜带在了身边。
刚开始,清宜什么都不会,仁乐伯便手把手的教她。等到她渐渐上手,仁乐伯就更依赖于她了。
工作上,她是他的好帮手,生活上,她是他的好助理。有一次仁乐伯开玩笑说,清宜,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等你嫁人以后,我该怎么办呦。
清宜没有笑,瞪着纯净的眼眸说,那我不嫁人。
仁乐伯眼神闪烁,哈哈大笑说,那怎么行,这么美好的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清宜气鼓鼓的跑开,说,大叔,要嫁你去嫁,反正我不嫁。
仁乐伯被这一声大叔弄的愣在了当场。
从年纪上来说,他确实和她父母相近。而生活的打磨,更是让他两鬓微霜。那颗不再年轻的心让他有了一丝畏惧。
年轻真好,他想。
一年后,清宜生日。仁乐伯买了一条项链送给她。项链不贵,胜在精致,正好搭上她清新脱俗的气质。
清宜说,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仁乐伯说,二十岁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节点,以后的人生都是按照这个阶段的样本来写的。我送你这么好的礼物就是想让你知道,以后不管什么人送你多么贵的礼物,如果不是自己想要的,都有开口拒绝的勇气。你可以卑微如蚁,却有不向命运低头的勇气。另外,你觉得礼物贵了,但在我心里,你完全配得上。所以贵重的不是礼物,是你。
清宜若有所思,看着仁乐伯的眼睛说道: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二十岁礼物。当然,我指的不是项链。
仁乐伯点点头。他本送的就不是项链,如果她只看重一条项链的价值的话,他会很失望。
她没有让他失望,亦如他没有让她看错一样。
随着清宜对业务越来越熟悉,仁乐伯便尝试带着她去和客户洽谈业务。有一次遇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出于对客户的重视,仁乐伯便带上了清宜过去。由于清宜对酒精过敏,所以全程都是以茶代酒,客户觉得喝的不尽兴,非要清宜喝一杯,并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如果清宜不喝酒这个合同他就签不下去。
这种油腻中年大叔酒桌上的梗实在是又臭又讨人厌,其实喝那么一杯也没多大的事,但仁乐伯就是不想清宜受委屈。也许是酒精的刺激作用,也许他只是想保护好那份清纯的美好。
他举起了酒杯对客户说,陈经理,这酒我不会让小宜喝,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如果您想喝,我陪你,多少杯都行。
客户说,如果我非要她喝呢。
仁乐伯说,那对不起,我自罚三杯,合同的事我们也到此为止,感谢你对我公司的信任。
客户突然哈哈大笑,说,不至于不至于,你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呢,冲你这耿直的性格,这合同我也签定了,小姑娘,你家老板眼光真好。
清宜涨红了脸,说,应该是我眼光不错才对。
陈经理愣了一下,继续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哈哈。
送别客户,清宜又将仁乐伯送回了家。安顿好他,清宜轻声的说道,你今天也太冲动了,我喝一杯没什么的,你知不知道这个合同对我们公司来说可是关系到未来两年的销售的。
仁乐伯睁开微醺的双眼,说,这一次我让你喝了一杯,下一次我就会让你喝两杯、三杯、无数杯,你应该明白,有些东西你放弃了一次,就会放弃无数次。我不想让你放弃的。
她说,可是......。
他说,没什么可是的,你就当我任性了一次。况且,你也值得。
你值得,便有人愿意拼命守护,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值得,不是你有多珍贵,而是他有多愿意。
喜欢一个人,不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去喜欢,而是因为自己的喜欢可以让她变得更好。
在仁乐伯的调教下,清宜从一个一无所知的毛小孩变成一个独当一面的业务精英。而女大十八变也让她变的更落落大方,温柔知性。渐渐的她身边的追求者也变的越来越多,可她把所有的追求者都拒之门外,一个人默默成长。
她二十三岁时的生日依然是仁乐伯陪她过的,两人在他家简单的做了顿饭,没有浪漫的烛光晚餐,只有她最喜爱的打卤面。
吃完饭后,两人聊了会天,仁乐伯欣慰的笑了笑,说: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我们家小宜也是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清宜放下手中的碗筷,说: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仁乐伯明显的紧张了一下,笑着说道:行啊,竟然开玩笑开到我身上来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没有开玩笑,我知道自己喜欢你,我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你,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我也知道你的顾虑,可你教过我的,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应该努力去争取,即使失败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以前我不能说,是因为我年纪小,说了你也会以为是一个小孩的胡言乱语。现在我二十三岁了,我非常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这一次,你躲不了,我也一样。你教给了我不向命运低头的勇气,也让我有了直面人生的意气,那么,你呢。
仁乐伯久久的沉默,他不敢看清宜的眼睛,只好点了支烟缓缓抽上。良久,他开口:小宜,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的人生不说日薄西山也是年过半百了,我不是不能和你在一起,而是我想你拥有更美好和更广阔的人生,我一个都快成了老头的人了,耽误不起你的青春。
她说:不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是互相耽误,而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是美好的人生,你想我是和相爱的人过一生呢,还是和不爱的人过一生。
他说:和谁过一生都是自己的选择,不管和谁在一起我都想你觉得值得。
她说:你值得。
两年后,两人结婚,本以为他们在一起最大的阻力应该是清宜的父母,没想到清宜的母亲思考了三秒钟便答应了。
老夫少妻,顿时便成为了一段佳话。如果故事到这里便结束的话,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命运的不公,向来都是予以一丝的甜,报以终身的苦。
仁乐伯跌宕起伏的一生,注定是无法风平浪静的。
结婚后两人继续在外打拼,但由于市场环境的变化,厂子的效益越来越差,过了一年多,两人一商量,索性将厂子关闭了,回老家县城做生意。
但县城也没有什么太好做的方向,于是仁乐伯拿出所有的积蓄买了两套房,五个门面和一个店铺。
按道理说日子应该过的不错才对,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仁乐伯变得心灰意冷起来。
首先是两人这么多年没有小孩,没有孩子,他在清宜娘家那边就始终是个‘外人’。时间久了,清宜的母亲颇多微词,再加上门面的收益是固定的,那个曾经让她赚足了面子的金龟婿,似乎越来越变得俗不可耐起来,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也让她觉得这个女婿根本配不上年轻貌美的女儿。
第二件事则彻底的让积累的矛盾爆发开来,原因是清宜的弟弟要结婚,可女方要求必须在县城买一套房。可他根本不可能买的起,于是他去求助父母。清宜的母亲思来想去便把主意打在了他们的另一套房上。
仁乐伯起先是不愿意的,可后来架不住清宜的软磨硬泡便把房子给了他们。而这一切便成了他噩梦的开始。
后来,在他们结完婚后,清宜在母亲的怂恿下又让仁乐伯把其中的一个门面转给他们做生意。
自此,仁乐伯和清宜原本完好的婚姻也开始有了裂痕,那颗原本纯净的心似乎也开始变的不纯净起来。
两年后,由于清宜的弟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没挣到钱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没办法最后又求到仁乐伯的头上。
被逼无奈,仁乐伯只好卖掉一个门面替他还债,可是人的欲望是无尽的,消停了半年后,清宜的弟弟又把主意打在了他们的那个店铺上。
这一次,仁乐伯终于没再搭理他,而清宜也因为这事跟仁乐伯闹起了别扭,她觉得一家人就应该互帮互助,而仁乐伯这样做根本没把她弟弟当作自己的亲弟弟,没把他当弟弟也就没把自己放在心里。
几次交谈之后,仁乐伯都没有松口。最后一次说起这事时,清宜的母亲急了眼伸手打了仁乐伯一耳光。
仁乐伯满眼通红的看着不知所措的清宜,说:这是我的东西,我不给,你不能来抢。
清宜母亲嗤笑出声:你的?你把我女儿放哪去了,你个狼心狗肺的,我女儿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你一个年纪跟我一般大的图什么,啊?不说她这些年如花似玉的青春,便是她陪着你吃过的这些苦,你又能拿什么补偿给她。如今她不过是想帮一下自己的亲弟弟你都不许,等你老了死了,她是不是得流落街头啊。做人不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吧?
仁乐伯不理会她,盯着清宜说:你怎么说?
清宜说:要不就给他了吧,就当给我的好不好?
仁乐伯说:你确定?
她说:就这样吧。
仁乐伯读懂了她眼中的自己,却读不懂那个自己在她心里还有多重的份量。无穷的欲望终究是需要无边的痛苦来偿还的,仁乐伯高估了自己在清宜心中的份量。她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冷眼旁观、再到冷嘲热讽。
那个二十岁时可以不向命运低头的女孩,最终将灵魂卖给了魔鬼。
又或许,不是她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而是恶魔一直在她身边,仁乐伯的出现让她找到了生命里的光,可惜这片光不足以照耀她整个人生,于是她沉没了。
压垮仁乐伯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递过来的。在她逼着仁乐伯将最后一个门面套现后不久,她出轨了。
打听到对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副主任之后,清宜的母亲便动了心思,她想要他们离婚,然后让清宜嫁给副主任,她好继续做她金光灿灿的丈母娘。
不久后,副主任的夫人便带人堵上门来,她指着清宜气鼓鼓的说道:狐狸精,本事不大心眼不小啊,怎么,家里的鹤发老翁伺候不了你了,便把骚气撒在我老公身上是吧,老娘告诉你,最好把你那不要脸的贱样给我收回去,否则我撕烂你那张婊子脸。
清宜毫不畏惧,说:神气什么,也不看看自己那人老珠黄的样,老陈爱的是我不是你,再说了,连一个男人的心都拴不住,你有什么资格大呼小叫的。
副主任夫人气的浑身发抖,扑上来便和清宜扭打在了一起。仁乐伯刚想上去拉架,便被身后一脚踹翻在地。由于年龄的关系,他实在是架不住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的拳打脚踢,他只好死死的将清宜护在身下,任由四周的拳脚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们走后,清宜从地上爬起,气不打一处来朝还趴在地上的仁乐伯狠狠踢了一脚,并骂道:没用的东西。
这一脚踢到了仁乐伯心里,也踢断了他们十年的感情。
三天后,仁乐伯将离婚协议摆在了清宜的眼前,他说:离婚吧。
清宜瞪着他说:你说离就离,财产怎么分。
仁乐伯说:我净身出户,都留给你。
除了回忆,好像也没什么了。
清宜立马在协议上签字,并说道:好,这可是你提出来的。
仁乐伯说:以后别去找他了,人家也是有家室的人,不可能为了你妻离子散。
清宜抖了抖协议说:你管不着。
说完后,她起身走了。
仁乐伯苦笑摇头。这个他以为会陪他一生的女人,也从他的世界离开了。
这个陪伴了他十年的女人,还是没能守住她曾有过的善良。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既忘初心,有始无终。
你的良善,曾让星河暗淡。
后来,星河暗淡,长夜无光。你的故事,终成序章。
仁乐伯回来了,就像他对我说过的一样,一定要记得回来。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回来时他还是一个人。
仁乐伯回来时我不在家,那时我已像年轻时的他一样,漂泊多年。在漂泊中也渐渐明白,父母不是不回家,而是养家糊口的艰辛,侵占了他们所有时光。
仁乐伯回来后呆了半个月,这段时间借住在他侄子家。半个月后,他选择落发为家。
至于原因,我想既有看破红尘的心酸,也有看不破人心的执妄。又或者什么都不是,他只是想有一个家,那怕是四海为家。
时光如水,星光永亮。
那年除夕回家,大家对仁乐伯的事情议论纷纷,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觉得仁乐伯这样做太便宜他前妻了,等于将自身的财富拱手相让,实在是可惜。就不应该这么轻易放手,哪怕什么都得不到也要让她不好过。
后来我问他,仁乐伯,你真的放下了吗?
仁乐伯喧了一句佛号,说,放不下的是他们。
我点点头,问:仁乐伯,你过的好吗?
他笑了笑,脸色祥和的说,天有天道,人有人道,万物有道,终归一道。所谓好坏,终是一时之道,做不得数的。
我听的有些难过,说:你说的我听不懂,我不管什么道,我只希望你不快乐了就回来看看,我不想忘记你。
仁乐伯拍了拍我肩膀,说道:善哉。
再见到仁乐伯是在爷爷的丧礼上,我千里奔丧,跪倒在爷爷的灵前,哭到不能自已。
仁乐伯诵经完后将我扶起,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轻轻的说,好好哭哭吧,聚散终有时,来去不由人。他为你们奉献了一生,是该好好的跟他告别的。
我难过的说不出话来,我一直不擅长告别,却又不得不面对那些最重要的面孔从我生命里消失的残酷。
成长,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难过到极处,仁乐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痴儿,尘归尘,土归土,了无牵挂归尘土。伤心别伤身,否则你爷爷也走的不安心,好好的送送他,别让他担心。
我忍住眼泪,拼命的点头。
是啊,爷爷,您要一路走好,孙儿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再让您担心。庆幸我成为您守护的光,也庆幸您成为我生命里的温暖。
来生再见,我生命里的英雄。
爷爷的丧礼过后,我送仁乐伯离开。我望着他的背影,发现小时候英姿勃发的身影开始变得瘦小祥和,又有一种阅尽人世的淡然。于是我追上他,叫道:仁乐伯,你老了。
他呵呵一笑,眼神里满是慈悲,说:臭小子,只许你长大,不许我变老啊。万事有因,万物有果,这因果轮回便是人生。所谓红尘滚滚三千界,历尽千帆独一身。这,是我的命。
我停下脚步,说:仁乐伯,你看破人生了吗?
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话:佛渡青灯不渡人,青灯伴我渡人心。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陷入沉思,突然想到曾看到的一个短句:僧从月下来,佛归心中去。
我想这大概就是佛家的圆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