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舍

2022-07-04  本文已影响0人  七点读书君

妹妹的病慢慢好了起来。在一个晴朗的上午,那天天气鲜有得好,还有麻雀和布谷鸟不住地一早就啼叫着。头天晚上下了雨,我抬眼望望天,上面常常笼罩着的惨白的大片大片的云被风和昨夜的雨吹散了。

 老太婆看到我们如此兴奋,便说让我们去集市上转转,顺便买点东西。她拿出了500块钱,让我和妹妹到集市上多买点新鲜的肉、水果、蘑菇和干菜。

但500块钱是不是太多了呢,妹妹问道,要买您刚刚说到的这些东西用不到这么一大笔钱。

也许你们能遇到别的好东西呢,老太婆说道,雨后的集市很大,那儿说不定会冒出些新鲜的玩意儿来。你们在这儿闷了这么久,拿这些钱好好去玩玩吧。

 婆婆,我说道,我们是担心把这钱弄丢,我们是第一次去集市,不熟悉路。

 这儿的村民也有很多去赶集的,老太婆说道,你们跟他们一道儿走,就不会迷路了。

正是这样,我说,正是由于带着这么多钱跟别人一道儿走,当我和妹妹无意中向他们透露出我们身上带了这么多钱,谁说他们不会一时起了歹意,把这500块钱抢了去呢?你曾说过,这儿的生活是穷苦的,村民们总是处于贫穷之中。

 好孩子,老太婆说,他们是不会这么干的。

 不管怎么说,我总是对这么一大笔钱感到恐惧,妹妹终于说。

 我也曾一度对钱感到过恐惧,孩子,老太婆说道,甚至现在也是如此。但你们比我幸运,对你们而言,仅仅是钱令你们感到恐惧,是吗?

 对你而言,还有什么别的和这一样令你感到恐惧的吗?妹妹问道。

当然,老太婆说,你进过政府的办公厅吗?或是干脆在脑海里想象那么一下,想象一下那本身严肃的建筑,严肃和整洁的外观,那种整洁令你感到局促、抓狂,那种整洁意味着你不该来这儿,不该随随便便地因为一件小事来这儿。它那里面正在发生着的、应该发生着的是一些更大、更严肃的事情。你来这儿恰恰是找错了地方。你来这儿恰恰是自不量力,好啊,待会儿,你就会领略到自己的弱小,以及这幢内部有序地运转不停的建筑物本身的强大了。

 建筑里面被分成一个个的洁净得令人感到局促的小房间,小房间里面的办事员各各都眉头紧锁,不停地翻阅桌子上的文件,同时手不停在上面写写划划标注什么。对于你的来访,你突然闯入这间有条不紊运行的办公室的行为,也许有些办事员会突然皱皱眉头,那是因为他们问道了不属于这间小小的、干净、忙碌的办公室的味道,但他们根本不会抬起头来瞅你一眼。也许恰恰是由于他们手头的公务太重要了,不能允许他们有片刻的分神。

 你只好坐在专为来访者提供的椅子上等待,看着这些办事员们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你几乎开始猜测他们正在办的公务具有何等重要和艰辛的性质,以致于他们片刻都没法使自己稍微放松一会儿。你不自觉的也受到这种严肃、和艰辛任务对抗的氛围的感染,脸上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种重要艰辛的工作使你想起自己要来这儿办的事情,使你开始感到好像不该来这儿,好像不该为一点小事来麻烦他们,他们的时间是多么重要啊,怎么能够用你的不值一提的小事来占用、浪费他们那一分一秒都赛比黄金的时间呢?正是由于这种不值一提,你坐在那儿竟开始感到心惊胆颤,你甚至开始设想,到时候他们终于从那繁重、艰辛的公务抬起头来,处理你的事情,听见你用语无伦次的话讲述,会不会脸上做出一种嘲笑、不耐烦的表情呢?他们脸上尽管在听着,但实际上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女人究竟在说什么呢?难道这点事儿也值得我抽出一分钟?难道不该用这一分钟处理手头重要得多的文件吗?老天爷啊,眼前这个可憎的女人叫我损失了多少个一分钟啊?她为什么老是讲不完,为什么还不停下来呢?不过,她究竟是在讲什么呢?啊,她不能有一点自知之明吗,根本不该拿这种事情来烦我,这个老巫婆,还不快点从我眼前离开!

 你正这样想着,冷不丁其中一个办事员终于肯抬起头来,叫你过去,问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你接着的回答甚至比刚才想象中的更加语言混乱、毫无逻辑,办事员两分钟后就把你打发走了。你临走时多次对那个办事员道谢,却根本没听清他究竟是怎样回复你的。

 你从那栋建筑出来以后,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感到一整个上午呆在那儿受的罪总算是完结了。你这下子总算是知道,这栋建筑本身和内部都一样地令人感到恐惧、害怕。

谁会从那儿出来以后,再尝试进去一次呢?没有了,况且这种侮辱,连没有经历过的人想象一下都十分容易。是的,要我说,这整个过程更像是受辱,像是乞丐到那儿去乞求一点儿不起眼的施舍。

 我每每一想到自己因为一些事务不得不进办公厅去,都觉得不安和恐惧。在某种程度上,这种不安和恐惧和钱给我带来的恐惧一模一样。这两样东西,在我眼里,都是巨大无比的东西,是啊,它们在当前的社会上具有无比大的力量,像是西游记里披乌云而来的妖怪。而我却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我有什么力量或者说是能耐,能期待着在手里哪怕掌握这两种力量中的一种呢?不,我是如此弱小,以致于我根本无法掌控其中任何一股巨大的力量。当然,既然我不能尝到掌握这种力量的甜头,就会对这两种力量感到一种天然的害怕。因为人们还远远没有摆脱他们身上的劣根性,就像是,当我说我尝到甜头时,我就是在说,我希望借这两种力量多少保护自己的利益,那其他的人为什么不会有相同的想法呢?所以说,那些掌握着这些力量的人怎么不会尽可能保护自己的利益呢?而很多时候,也许这种做法在某些程度上,势必会伤害一些像我这样没有力量、弱小的像一只蚂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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