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措的姑娘
那年我去西藏，安排了一天去纳木措。在纳木措，我曾遇见一个姑娘。
我们驱车从拉萨出发，头上是浩瀚星空，脚下是蜿蜒公路，远方是高耸大山，小车在凌晨向目的地进发。我摇摇晃晃从梦中醒来，天色已明，司机是藏族的扎西大叔，他用不太熟练的汉语给我们介绍车外的景色，翻上那根拉山口，也是本次行车最高点，作为景点之一，大叔把车停好，让我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去感受高山的寒风瑟瑟和高海拔的神奇风景。观景台旁有一块大石头，上面除了有名称海拔也刻上一段仓央嘉措的诗文。
大概驻足十几分钟，实在被风吹得快飞走了，我们选择回车继续前行。正当我们关好车门，准备出发时，一个姑娘敲了我们的车窗。我们以为是来推销的，但是看到她背上大旅行包，加上我的直觉，我觉得她不是坏人，摇下车窗，姑娘用普通话问我们能否载他一程前往纳木措。正巧我们车上还空了一个座位，想着做个好事，顺道也带她同去。
当车窗外的高山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旁开阔的草地，远远的能够看见蔚蓝色的湖，那就是魂牵梦萦的纳木措。大叔给我们约定好时间，剩下的行程让我们自己安排。
在盛夏裹上羽绒服，在高原的寒风中依然瑟瑟发抖，脸颊被冷风刮得刺痛，若不是被这神奇的景色征服，我想我应该呆得不会超过十分钟。纳木措的蓝蓝得清澈，却又向远方延伸过程中逐渐加深，与天相接的部分化作群青，彼岸的天又透出浅紫色，向此岸扩散颜色逐渐变浅，最终化作又一片蔚蓝熠熠生辉。湖周又群山环绕，宛若守护者捍卫着纳木措的圣洁。湖边洁白的牦牛据说是通神的使者，虽说是旅行中的一个项目，但是那种心理安慰却也来得理所应当。
半道上遇见的姑娘在下车的时候就不见踪影，我试图去寻找，可惜未果。当我沿着湖岸踱步，我看到远处有个人影，那个大大的旅行包，我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姑娘。
我向她走去，湖中的浪一层接一层以来，激荡在岸边的鹅卵石上荡起晶莹水珠，因为注意水，我才注意到那垒起的一个个玛尼堆。继续走向她，她也发现了我，站起来向我挥手，我走近了，看见了她脚边也垒起了一个玛尼堆。
“你也在堆吗？”我指了指那一堆石头。
“嗯呐。”她点点头。
尴尬，在冷风中更加尴尬。我开始后悔要过来找她，“那个，你可以帮我捡几块石头吗？”“啊？哦。嗯。好的！”还是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蹲下来替她递石头，顺便为了避免又陷入尴尬，聊起了天。
她说她是从川藏线来的西藏，“其实我不喜欢西藏，海拔高，紫外线强，重要的是吃得东西我并不能吃得惯……”她顿了顿，“但是因为他，我才决定来西藏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一样大，但是不管我做什么他都愿意包容我，小时候我总是抢他的玩具抢他的零食，但是他始终让着我，还会把好玩的好吃的给我留着，你知道吗？就小时候的小蛋糕，因为他觉得好吃，就放柜子里给我留着，正好那时候我被接去乡下，回来的时候蛋糕都长毛坏掉了……小学的时候被一群高年级的欺负，堵在街角都是他替我出头，虽然最后被揍得鼻青脸肿。后来上中学，离家远，需要住校，学校食堂饭菜不好，他总是偷偷溜出学校跑去给我买我爱吃的钵钵鸡，然后被教导主任各种训斥。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但是他却去当兵了，虽然不能常见面，但是每个月都有书信联系，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呀，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书信，我也这样嘲笑过他，可是他从来不在意，老是说手写的文字才最能表达人的情感……我觉得他可能真的有一颗文艺少女心吧！”
“后来他转业了，在川藏线跑运输。他一直给我说西藏多美多漂亮，还会拍好照片放到信封里一起寄给我，我还在上学，不常回家，他说等我毕业就带着我一起来西藏，然后一起看只听人说过的没有机会看的纳木措……”
一边说着，我看到她的眼泪顺着脸颊留个不停，刚想开口，她喃喃道：“你为什么不等我呢？我毕业了呀，我回来了呀，我找到工作了，说好的一起玩西藏呢？说好的你开车带我走川藏线呢？我给你写的信你怎么不回我啊？你就这样一声不响的走了，你走了，我，咱爸妈怎么办啊？小哥……”
姑娘越说哭得越厉害，她抱着我，浑身颤抖，最后直接瘫坐在地上。缓了缓后，她拉开背包，拿出一个大袋子，里面只有一条小小的白色哈达。她说：“这是小哥第一次随车到西藏带回家的，小哥说这是他顺道搭了一个藏族老阿妈，老阿妈送给他的。”说着她又拿出一张相片，“你看，这就是我的小哥，”他指了指照片中的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很阳光，有点憨憨的笑，让人感觉特别亲切，“这是小哥前年在江边游泳救起来的小孩，后来还一直缠着小哥教他游泳……”说着说着，她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风愈发凛冽了，激起的浪也更加凶猛。我扶起她，往停车场走去，半道上她翻出大背包里那条哈达向刚刚垒好的玛尼堆跑去，“小哥，你个大骗子，让我一个人到了纳木措，小哥，你个混蛋，把爸妈留给了我，不过，小哥，你欠我的，下辈子再来还我啊！”最后她声嘶力竭的对着远方山脉，或者是湖呼喊。湖边的白牦牛望了她一眼，也跟着发出哼响。
回程的车上，她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座位一角。没人问，也没人说话，扎西大叔的电话打破了宁静，可是当大叔拿起手机的时候，姑娘直直地盯着手机上的挂饰，那是一个手工结，“大叔，你这挂饰哪儿来的呀？”“哦，这个呀，是那年我从川藏线走时，被我搭车的小伙子送我的，说是保平安，后来车子失控翻下悬崖，那个小伙子为了救我，把我推出了车子，他却……”扎西大叔声音哽咽了。
“那是我亲手做好，送给小哥的……”姑娘若有所思地说。
“恩人呐，恩人呐，”扎西大叔说，“那可真是一个好小伙呀，我的车坏在路上，他正好经过，主动停下来搭我一程，如果不是前面的车出故障他为了避让，也不会，也不会……唉……姑娘，这个挂饰我还是物归原主吧，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啊，把你小哥的那份也一起活着。扎西德勒！”
那一年
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生
只为今生与你相见
姑娘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段话，她说这是在那根拉山口看到的，很巧，觉得很适合自己，像写信一样记录下来，好好铭记，曾有缘遇见这样一个好情郎。
回程的路上我才注意到高高山上的石头或多或少都画着白色的梯子，曾听闻，在西藏，有人离世家人就会画这样一个梯子，将其视作天梯，是去世的人带着祝福通往天堂的道路。
纳木措的风浪历尽千百年沧桑，承载了太多的祈福，也包容着万千祈愿，唐古拉是守护者，纳木措就是明珠，虽然无法相见，但是就这样守护着，贴近着彼此的温度。
作者：天鱼
原文首发于榕树下那年AP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