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城市的夜（第三章）
我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杯咖啡，心里却在躲避着对面的目光，像港片里廉政公署问话，我是不得已来喝这杯咖啡，我对面坐的也不是警察，而是韩经理，是韩经理从警察那里把我领回来，礼貌上我是应该谢谢他。
梁姐的儿子被送去医院，手忙脚乱地推进抢救室，主治医师用鼻内窥镜检查后说，机械性创伤，双侧鼻出血，又做了鼻CT，鼻梁骨没有骨折，只是鼻腔黏膜血管破裂造成大量出血。听儿子没事，梁姐才缓过神来，矛头直逼向我。她和警察说：“这个外来的女人，说不准在家就有什么事儿呢！平时可不好惹，欺负我们本地人啊！今天，她是故意想弄死我儿子，多亏在场的人多，她才没来得及下手！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给她判刑，不能让杀人犯逍遥法外。”
在梁姐描述我如何的穷凶极恶，如何向她儿子行凶时，我已经坐在派出所里，被问事件的始末。我对梁姐的儿子伤势一无所知，第一次“犯法”进来，心里多少有些打鼓，手脚不由自主地抖起来。虽然，没有给我定性为犯罪嫌疑人，可我是老实的百姓，从未见过大世面，又处在人生地不熟，心里怎么会不害怕。
但是，有人上门找茬，想躲也躲不开，大不了进监狱，也省得我奔波于世的艰苦，胡思乱想后反而平静很多，我如实向问话的警察交代了事件争端经过。这位警察叔叔见我是一个女子，也不为难我，写完笔录，让我先在那里坐着等，然后，他就走开，做别的工作去了，我自然知道等什么，等医院的诊断结果、等有关人员协助调查的材料。
既然如此，我也走不，既来之则安之，我心态到变得一片祥和，没心没肺地打量起派出所里的环境。这是一间综合办公大厅，有几张桌椅，我就在靠边的一张桌子前的椅子上坐着。警察叔叔们各持其责，来来往往在大厅中穿梭，好像没有什么大的案件，偶尔，有人经过我，打量我一眼，有一位年轻的警察，好奇心颇重，他经过我身边，出门后问同行的同事，我是怎么回事，知情的警察戏谑地说：“打架！你猜和谁打架？”询问者说道：“女人斗殴呗！”
“那还让你猜啥！她给一个小伙儿开了！我出的现场。”
“看着挺文静的，这么生猛！”
两人又开了几句完笑，没声了，大概走远了。
我枯坐者，听俩位警察叔叔拿我打趣，脸上有些尴尬，心情却松弛下来，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听到警笛声都害怕得东躲西藏，没想到的是而立之年，居然有幸“被拘”，心里想：“被抓进派出所的事，要是传到家乡，不知道家乡人又传播成什么样！”想到此，居然有点小兴奋，关于我的传闻，一直以来都是后妈的版本，以急着嫁人开头，到后来不嫁，都猜测是否有病，这病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一直没有答案！
我能成为“茶余饭后的热门人物”都感谢后妈的推波助澜，她的乐趣就是和别人讲我，她在家伤不了我，她的报复也只能是无中生有。我已经习惯她的伤害，不以为然任何人的鄙夷，因为你越在乎，她们越津津乐道，本来就是谣言，传谣言的人本身知道真相，她们只想看到你被痛苦围绕的结果，所以，清者自清，我为什么要配合她们的癖好，随她们编排去吧！但愿，她们都能成为编剧，随意发挥她们的特长。
如果这事她们得知，画风是不是要变了呢！我这人在原有的基础上，有点个性，可以更丰满起来，距离五毒是不是又近了一步！想起家乡的人和事，心里充满阴郁，眼前又摊上官司，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我怕别人看见，假装做眼保健操，胡乱地揉揉眼睛。然后，看着大厅里来往的人群，分散自己的心思。
当我在派出所里看风景时，韩经理做为领导人，来派出所接我。他从大厅里的一个门口走出来，和一位五十上下岁，红脸膛的警察握着手，场面很热烈，他俩很熟识的样子，我听韩经理说道：“李所长，改天一起吃饭，地方你挑，我请！”被称呼为李所长的警察满脸堆笑，说道：“韩总，话说远了，饭就免了，有事给我电话！”他们又寒暄几句后，才告辞，红脸膛的李所长又走进那个门口，应该是回自己的办公室。
韩经理又和几位相识的警察打个招呼，就带着我出了大厅，出了派出所，走几步就上了他的车。他一路没理会我，我坐在他旁边，心里七上八下，迟疑一会儿，还是问道：“梁姐的儿子伤得不重吧？”韩经理面无表情，专注地开车，我没有勇气再问，韩经理却开口说道：“只是鼻腔出血，根本没有致命伤！”他声音很小，字字如甘霖将下。
我如释重负，体会到重获新生的自由，我狠劲抽了下鼻子，看向车窗外，路上行驶的车辆，都按照交通规则操作，在十字路口的指示灯停留，前行，在等待时，相互看一眼，或许，是无意间看一眼，也可能羡慕过对方，但，谁人如我一样，只是豪车里临时搭乘。
回到小剧场，我以为会被开除，也做好离开的准备。可在韩经理的办公室里，在众目睽睽下，被开除的是梁姐。开除的理由是滋生事非，带非员工进入剧场工作区域。
剧场里，有不同名气的演员来演出，不时也会有明星、大腕的演员空降到来，所以安保问题很重要，剧场有严格规章制度，不许外来人员进去工作区。韩经理每次开会也会提及，所以，今天的会议，他没讲无关重要的发展趋势，而是大发雷霆，看来梁姐是触犯了他的底线。
场地服务员里，唯一的男性，还兼保安的贾东，会中补充说：“梁姐的行为可大可小，看似普通的带人进剧场后台，实际发酵后果，会影响剧场的声誉，韩经理和很多知名的大明星有合作，他们要知道剧场安保差，还发生流血事件，是不会再来的，剧场损失的不仅是收入，还有韩经理多年经营起来的形象！”
听贾东说完，我也很是内疚。耽误了剧场生意，起码有我一半责任，少挣钱不说，真是对不起韩经理。我想，我还是离开吧！于是，站起身说道：“对不起大家，给大家带来的困惑，我只能辞职表达歉意，我是个井底蛙，还以为是小冲突，没想到后果，对不起，对不起！”我的两句对不起是跟韩经理的道歉，我边说边鞠一躬，然后离开座位，奔门口走去，准备回宿舍，收拾行李离开。
“你给我回来！”韩经理带着怒气吼了一声，我转过身，看着他不知所措。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说道：“你们，以后注意听我说话，我决定的才是剧场的最高指示，我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尤其是你！”韩经理指向我，接着说道：“你回到座位，我没让你离开，你往哪儿走？”
在场的人都扭回头看我，我脸上发着烧，低头走回座位，坐下！我坐下的同时，心里也踏实了，因为不会丢失饭碗，刚才的“辞职”不过是假装的倔强。我在暗自窃喜时，旁边的梁姐开始抽泣，声音越来越大。
梁姐在韩经理面前声泪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家里需要我这份工资开销，我老公死得早，儿子没有工作，还指望我养家糊口呢！韩经理，留下我吧！下次我不敢闹事了！”说完，又呜呜地哭起来。
售票员孙梅，平时为人就很尖酸，她见梁姐哭成这样，撇着嘴说道：“早知当初，何必如此！快点走吧！你已经被开除了！”她的话一出口，梁姐哭得更大声，悲悲戚戚地说：“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活得不容易啊！怎么还有人欺负我呢！”
“好啦！都别闹了！”韩经理皱着眉头说：“梁英，你别哭了，留下你不是不行，但是必须保证不再闹事？”
梁姐马上停止哭声，口口声声保证，说：“韩经理，放心，我以后认真工作，绝不再生是非！”
就这样，韩经理被梁姐哭得心软，留用了她，或许，他压根就是吓唬、吓唬她，毕竟工作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随着梁姐破涕为笑，一场闹剧算是掀了过去。
韩经理还对梁姐说，留用察看，表现不好永久开除。想必梁姐害怕失业，不敢再闹事，我也可以继续安稳的工作，而这些都要感谢韩经理。所以，我乍着胆子，约韩经理出来，请他吃饭算是答谢。
我内心也许是想客套下，可也是真没料到，韩经理真的会赴约。不过，他提出，饭就免了，喝一杯咖啡，享受下浪漫的气氛！
咖啡店在韩经理选的，我还是第一次喝咖啡，环境和音乐都很舒服，只是对面坐着的人令我拘束。我偷瞄一眼韩经理，发现他正眯缝着眼睛看我，顿时，手足无措，我从未单独和陌生男人相处过，何况，他还是我的领导。
我舔舔嘴唇，稳稳心神，说道：“谢谢，韩经理，没有你帮助，我这会说不准在里面呆着呢！”
韩经理微微一笑，眼神转去面前的咖啡杯，嘴上说道：”我做为你的领导，保释你也是应该的，不必客气！以后，梁英也不会找你麻烦，如果，她再闹事，你告诉我，我直接开除她。”
韩经理的一番话，我真的很感动，还有种受宠若惊感觉，暂且不说他公正不公正，但偏袒我的人还真没有，他算是唯一的一个。
尽管心里很感激他，莫名的好感也渐渐升起，但我还是很想快点结束这场尬尴的对视。可韩经理却不急，他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不时，用小羹匙搅动着，表情里尽是享受。
咖啡对于我来说，不如一碗豆浆来得实惠，那股子苦味，会让我想起很多遗忘的不快，虽然，我加了很多糖，还是掩饰不住苦，淡淡的，像深夜中，无依无靠的我！
我小口啄着咖啡，有意避开韩经理的目光，我实在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则悠然地坐着，玩味着咖啡，目光也玩味着不安的我。
韩经理先打破沉默的局面，他问道：“你来潋市就是为了一份保洁工作吗？”我一愣神，以为他发现什么，随后答道：“当然不是，我来潋市是想在这里生活，这份保洁工作也不委屈我！”韩经理不语，一会儿，又问道：“潋市没有亲戚可投奔，就只身来生活？”我低下头“嗯”一声。他接着再问道：“你这么年轻，甘愿做保洁？”我脸一红，小声说道：“保洁怎么啦！也不丢人，都是劳动吃饭吗！”
“呵呵！”韩经理干笑两声，说道：“不是保洁工作如何，你就没个理想吗？”
呵，我笑的很无奈，无法回答韩经理的问话，谁人没有理想，他不是我，他怎么知道我的活法。我的自闭又犯了，低头，飞快地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小羹匙像一叶小舟，在浪里翻转。
“我是有些唐突吧？”韩经理问我。我摇摇头，继续搅着咖啡，旋转起来的咖啡看着很解压。“那，聊些高兴的事吧？”韩经理转了话题。
我抬头看向他，正巧和他的目光相遇，原来细看韩经理五官，长得还不错，大概是烟酒过度，加上四十多岁的男人开始发福，所以，掩饰了少年时的英气。看罢，心情大好，说道：“韩经理，屈尊和保洁一起喝咖啡是什么滋味？”韩经理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眼里含着笑，看着我，说，你嘴巴挺厉害的！
“什么？”我一脸无辜地问。韩经理笑着说道：“你最初给我的印象是文秀，表情里无助，懦弱，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给小伙子打了不说，我才说保洁工作如何，你又回敬我一句。”
我脸红了，慌忙解释，韩经理，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他摇摇手，说：”私下别叫我韩经理，怪别扭的！叫韩哥亲近些。“我点了点头，心下重复一句“韩哥”，嘴上却没好意思说出来。毕竟，我和他不是很熟悉，身份又显得尴尬些。
韩经理继续说道：”我不是瞧不起保洁，我的意思，你还年轻，就做保洁工作，多少有些自暴自弃的劲头。说说你的理想，或许，我能帮助你呢？”
听了他的一席话，我又感动了，由衷地叫了一声“韩哥”，让我怎么谢谢你呢？素昧平生，给我这么多帮助，其实，做这份保洁工作，我很知足，最重要的是有地方住，并且住得环境还不错，目前，我已经很满意。
韩经理看着我，嘴角牵动下，说，我本意也要招聘个能住宿的保洁，因为，剧场本身就是夜场的时间多，招聘的人员都是附近居住的优先，但合适的人员少，家住得太远，晚下班又不安全，所以，才想找个住宿的来，没想到，到合了你的心意。
“大概世间万物都有预定，冥冥之中都是安排好的！”我感叹地说。韩经理被我逗笑，说，但愿吧！既然你目前很满意，就好好干吧！有啥问题直接找我，我会帮助你。
好啊！韩哥！我破天荒地撒了一次娇。
出了咖啡店，韩经理要送我回宿舍，我婉言谢绝，理由是，被剧场的人看到不好，以为我在贿赂领导呢！韩经理对我的理由嗤之以鼻，怼道：“你这小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不是怕别人说你贿赂领导，是怕别人说闲话吧？”
我被他说中心思，懵住不好回答，他看了看我，接着说道，别废话了，上车！
我坐上韩经理的车，手脚有些局促，他启动车子，开出停车场，他单手打着方向盘，游刃有余的驾驶中。
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又出现一个“纰漏”，带着歉意说道：“真不好意思，本来该我请你，结果还让你破费！”韩经理笑笑，说道：“能让你花钱吗？怎么我也是经理啊！你的心意我领了，并且，今天心情很高兴！你来海市快一个月了吧？”我点点头，不及说话，韩经理又继续说道：“没出去逛过街吧？我带你走走！”
我听说他要带我走走，心里非常高兴，随即又觉得不妥，表情纠结着没有回复。韩经理略微侧过头，说，不愿意和我逛街？
“不是的！你挺忙的，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吧！”我心虚地回答。
“我不忙，剧场一切正常时我都是闲着！”韩经理边说，边神情专注地开着车。
我愉悦地看向车外，其实，我非常想逛逛街，散散心，就是一直没有时间，也搞不清楚东南西北，所以一直忍耐着，现在居然有人开车陪着我，我焉能不开心吗！
不过，很快我就不开心了，韩经理带我进得都是商场，物品标价对我来说都是天价，衣服、化妆品的品牌，我都没接触过，也只是悻悻走过，瞻仰下而已。我在想，逛街真是给我这样穷人的开脱词，果然是只逛，买不起！
我正私下嘀咕时，韩经理喊我，安逸，你不挑选件衣服吗？我狠命摇头道，不了，这里不合适我！韩经理微微一震，马上明白，说：“没事，你有喜欢的衣服，韩哥买给你！”我脸微红，稳住心神说：“谢谢，韩经理，不用了！”韩经理翻了翻眼睛，说道：“又叫我经理，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一个孤身女子出来讨生活，实在不容易。”
韩经理的话让我很不舒服，虽然，他本意是从温暖和善的角度出发，但，他无意间伤到我的自尊。“我穷，就不买吧！啥时候有钱再买！”我的话说得有些生硬，韩经理表情很尴尬，我又于心不忍，觉得人家有恩于我，我这态度似乎不好，收收情绪，低眉顺眼地说：“谢谢，我不缺衣服！”
韩经理无奈地说：“好吧！我的好心被误解！”我干咳一声，当做啥也没听到，眼睛环视一圈，说，没啥逛的，我想回宿舍！韩经理点了点头，说：“你吃啥？我请你！算是赔罪，刚才冒犯你的尊严！”我噗呲笑出声，韩经理又翻了我一眼，说道：“你还会笑呢？”
我没说话，向商场门口走去。韩经理跟在我的身后，我感觉到他的脚步。出了商场他才叫住我：“安逸，怎么啦！”我站住脚，回过头看着他，他的表情有些不悦，我笑了笑，说：“回去吧！很晚了！”心里想，不是一个星球的人，逛街都失败。想想，心里有一股委屈涌上来，我强压制着，自己都奇怪莫名，不知道因何发作。
韩经理再次邀请我，说：“找地吃口饭吧？这么晚，你回宿舍也没有东西吃！”我想也是，食堂已经关闭，宿舍又不让开火，回去可吃什么呢！本来出来就是请韩经理吃饭，结果饭没吃成，还让他请了一杯咖啡。于是，爽快地答应，条件是必须我付钱。
韩经理这次到没坚持，不过，他很体谅我，找了一家米线小店，各自要了一碗米线。
我俩都专注吃自己碗里的米线，谁也不说话。我看着韩经理，好像吃得津津有味，心里到过意不去。平时，他对衣食住行都不将就，为了给我省钱，抱着一碗米线吃。想到这，我放下筷子，说：“韩哥，对不起啊！”他抬起眼皮，看着我，也停住筷子，听我说。我继续说道：“说好我请你，就请吃这么寒酸的米线！我、我觉得太委屈你！”
韩经理笑了，又开始吃自己碗里的米线，嘴上还说：“我以为什么事呢！这米线不错啊！请客吃饭不在于贵贱，主要是对心情，我喜欢吃米线，就是没人陪我吃，今天，你又请又陪吃，我很开心！”说完，怕我不信，看着我的眼睛，重重的点点头。
我看着韩经理，越来越得他这人真的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