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觉
【一】2023年
门铃响起的时候,徐尽欢正在厨房切着火腿,食指一不留神就被划开一道细小的伤口,鲜血很快涌出,她却只是皱了皱眉便腾出另一只手去拧水龙头。
然而紧接着,便看见傅言出现在厨房门口询问,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划到了。说着,便伸出左手,用水冲掉伤口上的血迹后正准备拿创可贴,就被傅言拉着胳膊走到客厅。
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坐在沙发上,而傅言则利索的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拿出医药箱给她包扎伤口,动作一气呵成问,暗示着这样的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只是让她好奇的是,傅言怎么会在早上八九点钟出现在她的厨房门外,仔细想了一下依旧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后,只好开口问,你怎么来啦?
某人不会连自己今天要拍婚纱照都忘了吧?傅言闻言头抬了一下看向她,手上缠纱布的动作却没因此停下。
啊,我居然忘了。说完徐尽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等傅言耐心的包扎完又开口,去哪?
他看了看她手上的醒目的伤口一脸无奈的说,我一个心理咨询师居然改行成了你的专属医生,是不是亏大了?不等她反驳,他就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丝绒方盒,再取下一直戴在他脖颈上的项链,打开盒子拿出戒指套了进去,然后抬起头看着徐尽欢说,过来。
干嘛?刚嘲笑完她,现在又要给她一颗糖?见她坐在那一动不动,他只好从一旁的位置直接挪到她近旁,慢慢探过身向她靠近。
而她却连大气也不敢出,等他帮她戴上后,尽欢才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戒指说,这就算把我套牢了?
先去换一身衣服,早饭我来做吧。他答非所问,催促她回房间换衣服。
徐尽欢撇了撇嘴说知道了,然后站起身往房间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傅言在身后不远处提醒,不准自己摘掉。
她低头看了看悬在她锁骨处的戒指,笑了笑,然后进了房间。
再出来时,傅言已经把鸡蛋面做好了,她走过去做到傅言对面,端起碗,一脸谄媚,我先吃为敬了。傅言挑挑眉,示意快吃吧你。吃过饭后,尽欢摆弄着手上的纱布十分可惜的说,傅先生,你看我这个样子好像刷不了碗了~
傅言放下碗筷,皱着眉头看着她说,我说让你刷碗了吗?
站在厨房门口的徐尽欢看着站在洗碗池边系着龙猫围裙的傅言,摸着下巴评价道,没想到堂堂心理咨询师还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良家妇男啊~
说完,傅言头也不抬的丢过来一条干净的抹布说,知道就好,麻烦徐小姐把餐桌上的残渣收拾到垃圾桶里,等我刷完就可以下楼了。
到了楼下,傅言看了一下时间正好十点整。车停在小区对面,他先一步走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等尽欢入座,再回到主驾驶的位置侧过身靠过来给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说,出发了。
【二】2013年
宿舍楼梯口,徐尽欢站在三级台阶上,走下去再踏上来,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次,张开掌心,上面写着,若注定孤单,又何必相伴。
那是她给自己和秦非画的句号。
秦非是她的现任男友,可他们已经好几天都没怎么联系了。自从手机丢了以后,即便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同一栋教学楼,也依旧难见一面。
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午休,她只好先回教室,刚坐到座位上,就见后座平时相处不错的颜初同学趴在课桌前有气无力的说,尽欢,我分手了。
听到“分手”这两个字,尽欢瞬间来了兴趣,反问,为什么?你们怎么了?
可能是累了吧。颜初侧过脸看了看天花板,因为楼上就是她前任男友的教室。
为什么会累呢?尽欢看着她问,可颜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可尽欢始终不明白,在一起好端端的两个人为什么说分手就分手,说累就累了?
她更不明白,自己和秦非之间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他依旧每天下晚自习后来找她和她一起下楼,每天只有到这个时候她才能见他一面,见他之前她准备了好多话,可是开口却成了,你怎么来这么晚啊?
人为什么会言不由衷呢?大概是觉得说出来也没用吧!问他吃了吗?在忙吗?冷不冷?饿不饿?好像都成了最无关紧要的话题。而感情有时就像利刃,非要插进胸口才知道疼,而疼成了感知这段感情唯一的方式。
可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明明是他招惹她,让她动了心,可在她知道秦非喜欢的另有其人时她就没想过继续纠缠下去,可突然有一天他又回来了,他告诉尽欢,他很后悔,后悔没有和她在一起。
尽欢以为,这次总该不会再分开了吧?以前只是暧昧,却从未挑明,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她几乎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
可才过了短短几个月,她才发现除了平时用手机和他聊的时间多,几乎很难见到秦非,即便在一个学校也好像异地,丢了手机后,就彻底没有任何交流。
下晚自习,到了一楼后,秦非照旧说了一句,那我先回宿舍了。
她也几乎机械的回复,好。
可回到宿舍,一直到熄灯,她才敢窝在床角抱着双膝压抑着喉咙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眼泪顺着脸颊低落到手背,却只有无止境的沉默在黑夜里蔓延。
就在这样一个深夜,她萌生了一个想法,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刻,眼神从未如此坚决。
【三】2023年
在去婚纱摄影店的路上,徐尽欢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想起了第一次见傅言时候的样子。
那时她开的咖啡馆刚刚稳定下来。徐妈妈就开始催促着她相亲,在和今天一样的清晨,她正做着早饭,徐妈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听到相亲两个字后,她很快回道,那就让他到我的咖啡馆来吧。九点钟我在那儿等他。
放下手机,她继续做着鸡蛋面,吃完饭后,她打车去了咖啡馆,临近下车她看了看时间,才九点半,谁知等她打开车门下了车,一抬头便看见咖啡馆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合体休闲服的男人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让徐尽欢有一瞬间的疑惑是不是熟人,然而搜遍脑海中的所有人脸轮廓,都没有找到对方半点影子。见她发呆,对方走上前伸出手露出一口大白牙说,是徐小姐吧?我是傅言。末了又加了一句,来偶遇良缘的。
噗。。这个开场白让她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立马收住,伸出手握了握,回,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是我?
直觉。对方回道。
撒谎。她在心里默默想着,却还是回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可她并不知道,傅言说的直觉是来自一个心理咨询师的直觉。
进了咖啡馆,她和服务员打了个招呼便轻车熟路的走向二楼靠近角落的包间。
傅言只好客随主便的跟在她的身后。
坐下后,傅言递出自己的名片道,徐小姐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过了,关于我,可能徐小姐并没有注意,这里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傅言,职业是心理咨询师,平时工作比较忙,这也是一直到现在还单身的原因。
徐尽欢看了看手里的名片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傅言,心理咨询师?
然后抬起头看了看他开门见山的说,既然来相亲,那就说说对未来另一半有什么要求吧?
要求是针对自己心里不满的人来说的,对于徐小姐我觉得没什么不满。徐小姐你呢?傅言也直视着她,露出惯有的笑容。
不要一概而论,我这个人缺点很多,毛病也多,而且先天没有痛觉…
既然能来到这里,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缺点,这不是问题的所在,而真正的问题是,你愿不愿意陪同眼前的人走过这一生。傅言打断她的话。
这是求婚的节奏?徐尽欢轻笑了一声,傅先生,你知道你在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些什么吗?
我很清楚,在来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他开口,目光一直盯着她,让她有一瞬间慌乱。迫使她不得不垂下眼睑看着桌前的咖啡,故作镇定的说,并不是所有事都要在你的计划之内的,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看着她,看到她的手指不断摩擦着咖啡杯杯沿,视线刻意不去看他,而后笑了一下,是个难题。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接着说,但如果徐小姐愿不愿意给我一点时间我想你会有所改观?既然能来到这里除了为了自己,很大一部分都来自父母吧?
想到这,徐尽欢才突然意识到,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笃定她会接受他。不过也难怪,一个成熟的男人如果不知道怎么去了解一个女人并取得对方的欢心,那简直太失败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傅言的声音,到了。
她睁开眼,透过车窗,视野里出现了XX婚纱摄影尊荣馆。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好像波澜不惊,又好像缺少了什么。
【四】2013年
深夜,秦非在和尽欢隔着她闺蜜的手机互道晚安后,QQ突然来了一条好友验证消息,他点了同意后问对方是谁,对方回,我叫王雨然,你呢?
之后的每天不管上课下课,他都会收到来自王雨然的消息,从聊天中他得知王雨然是在隔壁的高中,和他同龄,而且还交换了手机号,是个陌生的号码,不过谁的号码对他来说都是一串冰冷的数字,没有任何意义,而对于徐尽欢,只能说她太不解风情,在一起这么久,除了牵手甚至连拥抱都没有,纯柏拉图式恋爱,只会每天早安晚安的问候,换谁谁受得了?而且父母严令他不准高中谈恋爱,这让他一度很压抑。
于是在王雨然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并表示对他有感觉的时候,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没有。
那之后的每一天他们都会聊天,越聊越投机,即便徐尽欢和王雨然同时发消息给他,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开王雨然的那条对话框,很久才回复徐尽欢,可始终没有和她挑明关系。
直到有一天,临近下晚自习,秦非例行公事般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去见徐尽欢的时候却看到她发来的消息,他以为又是什么无聊的话题,点开却看到“我们分手吧”,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条消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要去问为什么,而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他很快回道,嗯知道了。
而屏幕另一端看到这句话的她,心理防线终于再一次崩塌。
也许秦非永远都不会知道,和他无话可说的徐尽欢是她,和他无话不说的王雨然也是她。
只是从那天起,徐尽欢消失了,王雨然还留在秦非的好友里。
一个人最大的执念莫过于此,在离你最近的位置,用最陌生的身份做着最熟悉的人。
后来有一天,王雨然问秦非,你交过女朋友吗?
秦非回,交过。
为什么会分手呢?你没有挽留过她吗?她问。
他回,不知道,感觉没必要挽留。
【五】2023年
在婚纱店试穿婚纱的空当,徐尽欢无意间听到店员小声议论的一句话,让她恍惚了一天,直到傅言把她送回她家楼下,她才问,慕晓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傅言愣了一下,如实回道,我的前任。
所以,就算你们分手了也按照之前你们的约定不管谁结婚都要来这家婚纱摄影尊荣馆拍吗?
尽欢,这只是个约定。傅言冷静的说。
究竟是约定还是遗憾呢?傅先生?如果今天我没有听到店员小声议论,不知道你和她还有这个约定,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个遗憾在我身上圆满?徐尽欢说完打开车门就要出去,却被傅言拉住,尽欢,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每个人都有个属于自己的过去,难道你没有吗?
我?我没有!说到这,她脑子一阵刺痛,顾不上细想,她甩开傅言的手踉踉跄跄的回到自己的公寓楼。
接连几天她都没有再和傅言联系。
可她的记忆里却突然涌现出一个又一个画面,心脏也像被拧了好几道一样生疼,她想起了十五六岁时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在感情的一次试探中彻底看清了一个人的人心,她以为她的爱情早就死了,在秦非说出那句没必要挽留后。于是她强迫自己忘掉了那段痛苦不堪的过去连同秦非这个人,后来她遇到了傅言,是他让她感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可却没想到她的出现,只是为了弥补他的遗憾而存在。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痛觉,在离开秦非后,除了强迫性遗忘,她的痛觉也开始慢慢丧失,直到完全感觉不到。
她去医院检查过,无痛症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先天的,治愈概率为零,一种是后天的,因为心理因素导致的神经麻痹造成痛觉丧失,这种治愈概率虽小,但不是不可能,需要通过心理咨询师进行心理疏导。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先天痛觉丧失,可现在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她突然想到“心理咨询师”这几个敏感字眼,她和傅言的相遇相知和相伴都太过顺利,如果不是今天在婚纱摄影馆听到店员的话,她可能永远不会想起过去的事。
世界上会有那么多巧合吗?
于是她打开手机犹豫着给傅言打了一通电话,却没想到傅言的手机铃声从她房间门外传来。
她打开门便看见傅言拿着手机站在门口,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说,尽欢,我是秦非。
痛觉